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喝酒时想起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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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0-5-26 15:09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说到喝酒,先就有点难以启齿,自己心里发虚了。因为,我们的现实世界中,但凡“喝酒”的,似乎必然跟“醉鬼”有关,醉鬼是肯定不被人所喜欢的, 尤其是经常一个人喝酒到晕晕乎乎的人,那就可以被大家送个“酒鬼”的帽子,走在路上遇到熟人时往往有个特殊的问候,---“今天又喝了多少?”。我们的日常应酬也喝酒,但是一般情况下,请客的人不把这个“喝酒”叫做请你“喝酒”,多数是会说,---请你“吃饭”。
祖父好酒,我五六岁的时候,就经常对我说,“烧酒是个好东西,没有它办不成事,也没有他办不坏事”,看我一脸茫然,就接着解释道:“所谓美食不可尽用,少喝点酒能舒筋活血,抵御寒气,但是喝多了就伤身体了。”看我似懂非懂的样子,他手里的小酒盅就递到我面前,“来,喝一口”。这个时候,祖父正盘腿坐在老房子的土炕上,面前有一个用泥盆子自制的“火盆”,盆里是从锅灶里扒出来的做饭时的草木灰,热热地冒着火星,祖父就把一把锡质的小酒壶炖在火灰里,酒壶里的酒被烫得滚热,倒出来的时候热气腾腾,端到嘴边先就有一股呛鼻的酒味,很火辣。所谓长者赐,不可辞,我怀着对祖父的敬畏,小心翼翼地舔一口他端过来的酒,立即就有一股辛辣刺激上舌头,然后整合嘴里的液体吞咽下去,一股子热酒便火辣辣地顺着喉咙一直流到食道,整个肚子都热起来了,看着我张嘴咂舌的样子,祖父笑眯眯的,似乎很满足,也许,他觉得是把自己的“好东西”给予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了吧。
祖母是父亲的继母,父亲的亲生母亲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,是这个继祖母一点一点把父亲拉扯大的,祖母对我们很好,在我童年的印象中,也没有什么事“继祖母和“亲祖母”的概念,一直到现在,祖母都安眠地下十几年了,仍然没有感觉她是“继祖母”的一点概念,事实上,祖母是我最亲的人,她对我的爱护和关心超过了我的父母,甚至我的祖父。祖母经常在带着我去亲戚家做客的时候,端着自己的酒盅递到身后的我的嘴边,轻轻地说,“嘘嘘吧”,“嘘嘘吧”的意思就是轻轻地喝一口的意思,我既然有前面祖父的教导,现在也算轻车路熟,很自然地就在奶奶的酒盅里轻轻地喝一口,那感觉,竟然逐步对酒有了好感,先是不觉得有那么辣了,慢慢的,随着祖父祖母的不断教化,喝酒竟然有了很美妙的感觉,体会到了祖父教导的“烧酒是好东西”了。
在那个物资严重缺乏的年代,酒确实是奢侈品,除非逢年过节,或者家里有重要的客人,或者重大的喜事丧亡,除了这些情况,人们是很难喝到酒的,所以,即使好酒如祖父,也不能做到经常喝酒。家里来了客人,一般只能去村里的“代销店”买一壶酒回来,(那个酒壶当地人叫“四两壶”,是按照古时的“十六两为一斤”的计量单位来说的,“四两壶”也就是能盛大约相当于现在二两半酒,我家的四两壶是家传的锡制的,到我祖父手里,至少已经传了3代了,这把酒壶后来在邻居谷二伯搬回烟台时因招待人借用,被同村一个姓谷的人给偷走了,很可惜没有留传到我们这一辈),一壶酒2毛钱,家里会有一个长者陪着客人喝,一般情况下,在喝到第三盅的时候,客人就会推辞“喝好了,再喝就醉了”。(一盅酒大约有现在的三钱,32盅为一斤),主人就会努力劝酒,客人就坚持“不能再喝了,再喝就回不了家了”,如此谦让几次,终于主人放下了酒壶,喊端饭上来,这个酒席就算结束。酒壶里往往还会剩下几盅酒在里面,显得主人招待有余。招待客人的菜肴,一般就是“四个小瘦盘”,所谓“瘦”,一是指盘子很小,大约比现在我们吃饭用的小菜碟大不了多少,二是指菜肴的丰盛程度,实在没有鸡鸭鱼肉之类的,我对于那个时候的“四个小瘦盘”记忆犹新,一般情况下,是“蒜泥拌黄瓜”,“葱花炒鸡蛋”,“油煎豆腐”,“炒花生米”之类,这个就算是很丰盛的招待宴席了,主人会一直不断招呼客人,“没有什么菜,你要叨着吃”,“叨着,叨着啊”,“来我这还要做客吗?叨菜吃啊”,客人把筷子在菜盘子边缘戳了一下,便收了回来,连声回答说,“叨着啦,叨着啦”,“我不做客的,我吃了很多了”。而事实是,一场招待下来,“四个小瘦盘”会几乎没有什么消失,自然就被我们这些等着吃招待剩下的菜的孩子们一阵风卷残云了。
同村有个“庄户相”老爷爷,论起来是我的曾祖父辈,是个不折不扣的“酒鬼”。那个年代,酒鬼几乎是和赌棍、小偷一样被人看不起的,因为一般情况下,一家人过日子连口粮都困难,哪有买酒的钱,谁要是经常自己喝酒,那就是严重的不务正业。这种看法一直延续到现在,假如不是招待客人而是自己喜欢平时喝酒的人,在我们老家还是被人看不起,这个也是我开头的时候心里发虚的原因了。“庄户相”老爷爷嗜酒如命,他喝酒不需要吃菜,也不是在吃饭的时候才喝,而是一天到晚都要喝。开始的时候,他拿个“四两壶”到村里的“代销店”里,一定要买“半壶”酒,因为这半壶酒,营业员在给他量酒的时候不好掌握,看在一个村的人份上,是必定会多给一点的,“庄户相”老爷爷把那半壶酒拿来,递过去1毛钱,这次打酒的交易算是“钱货两讫”,可是“庄户相”老爷爷拿到半壶酒后,并不走,他站在柜台外面,和营业员有一搭没一搭地就聊上了。一边聊天,一边就把那半壶酒往嘴里“咪”着,不一会儿,半壶酒就被“咪”光了。他就再打半壶,然后再聊,等这个半壶酒也被他“咪”完了,才会恋恋不舍地提着空酒壶离开“代销店”。营业员心里明白,“庄户相”老爷爷的这个打酒法,无形当中能够多占点便宜,也就在下次他再来打酒的时候,有意大声嚷嚷:“老爷爷,你不能一次打一壶啊?怎么老是半壶半壶的打酒呢,少喝一口会馋坏你啊?”。“庄户相”老爷爷就笑眯眯地不说话,直到看得营业员眼神发慌,才不紧不慢地说,“那要是少喝了这口酒,你觉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?”---旁边看热闹的人就哄然大笑起来。
还有的人有意逗他,“老爷爷,你怎么喝酒也不就(吃)点菜啊,就这么干喝酒?”他仍然是那个眼神,一本正经的回答,“不用就,我在家里已经就过(菜)了。”大家又是一阵哄然大笑。他的这个“在家就菜,出门喝酒”逻辑,成为我们哪个小村好多年的笑话。
后来,代销店开展用地瓜干换酒的业务,“庄户相”老爷爷的货币瓶颈被放宽了,他开始用装农药的玻璃瓶子去打酒,那个年代家家都缺少容器,以至于连装农药的玻璃瓶子也被洗刷后用来盛酒,在我们那里是很普遍的事,一般情况下,一个“1059”农药的玻璃瓶子,能装2斤白酒,“庄户相”老爷爷挎着提篮,装了满满的一提篮地瓜干,去代销店换回来2斤白酒,回到家总是迫不及待地先把那瓶宝贝酒挂着屋梁上,这样来回取酒需要爬高不方便,以免自己很快喝完了。可是,好不容易挨过了白天,晚上躺在炕上,一睁眼就看到了那瓶白酒,心里那个馋啊,馋的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,实在坚持不住了,就起来取下酒瓶子,偷偷喝上一口再睡。过了一会,还是睡不着,眼睛瞅着屋梁解馋,坚持不住了,就再起来偷偷喝上一口。如此,一晚上反反复复,等到天亮,一瓶酒就被他偷喝光了。于是,清晨第一件事,就是跨上提篮去换酒。
我长大了,四处流浪,先是北京,后来到潍坊,穷的身上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,可是偏偏越是穷困,越发的酒量饭量大了起来,一顿饭能吃一斤馒头,还要喝上8两白酒,之所以喝8两,是因为不舍得喝了。那时我每当想喝酒的时候,就去小卖部的门口转悠好几圈,眼睛把柜台里的酒类的标价全部扫描一遍后,才颤颤抖抖地从身上抠出一块六毛钱,买一瓶《鲁康大曲》,是小卖部最便宜的酒了,那时是公元1994年。然后在街头看到有卖熟盐水鸭的,是7元一斤,来回在口袋里摸索了几遍,终于还是不舍得买。好在看到一边有鸭头卖,问价格时,是3.5元一斤,狠狠心买上四五个丫头,一般2元左右,回到租住的那个半地下室的小屋里,一边咪着鸭头,一边喝酒。那个鸭头好香,那个《鲁康大曲》好醇,一直到今天,我还是没有遇到过有1994年吃过的鸭头那么香的鸭头,没有喝过有《鲁康大曲》那样醇香的美酒。虽然,后来我去了南京,在哪里吃到了很多盐水鸭,也买了很多的鸭头,却再也找不到潍坊的那种味道了。《鲁康大曲》是不用说了,2003年我在回老家的时候,特意去买了两瓶,打开来一喝,一股子的苦味和酒精味,实在难以下咽。
后来我在南京一住就是12年。在那里打工的时候,也经常喝酒,不过那都是公费应酬的,好点的招待几千元一桌,菜必须八大菜系上讲究的,酒也要茅台、五粮液有点档次的,随便差点的招待,也要几百元一桌,跟我祖父和“庄户相”老爷爷的境地相比,实在是天壤之别。可是,在醉的人事不省,哗哗吐出来那些琼浆玉液和山珍海味之后,仔细回想下,实在不如我祖父祖母给我“嘘嘘吧”的那2毛钱一壶的酒好喝,更没有在潍坊喝的那个1.6元一瓶的《鲁康大曲》的好喝。
厌倦了杯光谀音的生活,终于在2007年辞去了公司的工作,离开了南京,不需要再做应酬的事情,偶尔有闲心自己倒一杯老酒,一边喝酒,一边看书了。这种感觉,似乎是人间无上的境界,也常常把我带回到小国寡民的美好境地中去,似乎,人间从此没有了忧愁,只有惬意和安闲了。可惜,好景不长,做生意的折本,家庭的不幸,接二连三的又把我变成了一个孤苦无依的人,如今我已不是1994年的单身流浪汉了,一家四口的生活全要我一个人支撑,老娘患病偏瘫不能自理,而我也不能回家伺候,内心的孤寂无可言状,朝不保夕的压迫感时刻在威胁着自己,很不幸的酒量饭量又如1994年那样的大起来了。现在我每天很不舍得喝酒,也要半斤以上白酒被我消化掉,而时光变迁,现在最劣质的白酒,也要四五元一瓶了。总是在早晨醒来,第一件事就是发誓:“我今天绝不沾酒!”,然后信心百倍地起床,洗漱,不到中午,肚子里的酒虫子就开始叫唤了,如同跟着一个魔咒,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酒瓶。
在痛恨自己没有自我约束力的同时,我也经常感到很奇怪,---为什么人在逆境,反而能品出酒的醇香,而在顺境如我在南京时,却总是感到酒是那么的难喝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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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0-5-26 18:29 | 显示全部楼层
逆境中的人,那时候需要酒来做伴侣,是因为需求一种暂时的释放,一种暂时的解脱,其实人最知道回忆的就是在逆境中一醉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10-5-27 11:03 | 显示全部楼层
柳老师高见
 楼主| 发表于 2010-5-29 09:23 | 显示全部楼层
发表于 2010-8-5 09:14 | 显示全部楼层
祖父好酒,我五六岁的时候,就经常对我说,“烧酒是个好东西,没有它办不成事,也没有他办不坏事"这话经典!
发表于 2011-3-10 01:42 | 显示全部楼层
本帖最后由 桃谜妖 于 2011-3-10 16:31 编辑

梦里乾坤大,壶中岁月长!
发表于 2013-11-22 21:06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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