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“不得见人的去处”而非“不是人去的地方”——读刘再复《红楼梦悟》（一）
刘再复先生在《红楼梦悟》第一辑《〈红楼梦〉悟》第九十二中说：误以为宫廷是天堂，便削尖脑袋进入宫廷，忘记宫廷也是地狱。贾元春省亲时对着自己的父老兄弟说了一句心底的大实话：宫廷是“不是人的去处”。那个地方拥有最高的权力，但也燃烧着最高的欲望。皇帝重臣且不说，连被阉了的太监也欲望烧身。去势后还是充满权势欲，以至形成争权夺利的“阉党”，形成魏忠贤一类的畸形统治。阉人尚且如此，更何况其他重臣权贵。没有一个朝代的宫廷不是布满刀光剑影并留下血腥的故事。用男人的欲望眼睛看宫廷是看不清的，贾元春用的是女子眼睛，于是看出那是一个正常人无法生存的地方。
应该说这段话讲得还是很深刻的，读来能够给人以启示。但是这段话对《红楼梦》原著的引述有问题。
我们且看小说原文：
半日，贾妃方忍悲强笑，安慰贾母、王夫人道：“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，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，不说说笑笑，反倒哭起来。一会子我去了，又不知多早晚才来！”说到这句，不禁又哽咽起来。（《红楼梦》第十七至十八回“大观园试才题对额，荣国府归省庆元宵”）
经过对照，我们发现：一是贾元春的话不是所谓“对着自己的父老兄弟”说的，而是同贾母、王夫人说的。二是贾元春所说的话并非什么“不是人的去处”，而是“不得见人的去处”。刘再复先生是大学问家，专门谈《红楼梦》不认真核对原文，仅凭自己的记忆来，当然就不够准确了。而且这一不准确，作者所做的剖析就难免要走样。其实，贾元春本意只是想要诉说自己到皇宫后难得回来探望亲人，本身并没有什么宫廷斗争之类，显然刘先生所做的引申恐怕就离开了具体的语境，甚至偏离了《红楼梦》本身。这看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，但是至少反映出做学问是否非常认真的问题。
不仅如此，刘先生在《红楼梦悟》第一辑《〈红楼梦〉悟》第一八四中又一次说：“他先放逐国家概念，而后又放逐国家实体，即放逐朝廷。所以才让贾元春说出宫廷‘不是人的去处’。”由此，也可以看出刘先生一直是在错引贾元春的话。
当然，过去还有很多学者，也包括著名学者在其论著中把“不得见人的去处”的去处，说成是“见不得人的去处”的，那样一来意思恐怕也是差之毫厘，谬之千里了。关于此事，占骁勇有《“不得见人”与“见不得人”的去处》（《红楼梦学刊》2009年第六辑）一文，把问题说得很清楚，可以参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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