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库全书·集部·诗文评类·竹庄诗话 卷六至十
卷六杜子美下 十二月一日 《诗眼》云：“古人律诗，亦是一片文章，语或似无伦次，而意若贯珠。《十二月一日》诗云：‘今朝腊月春意动，云安县前江可怜。’此诗立意，念岁月之迁易，感异乡之飘泊。其曰‘一声何处送书雁，百丈谁家上水船’，则羁愁旅思，皆在目前；‘未将梅蕊惊愁眼，要取楸花媚远天’，梅望春而花，楸将夏而繁，乃言滞留之势，当自冬过春，始终见梅楸，则百花之开落，皆在其中矣。以此益念故国，思朝廷，故曰‘光明起草人所羡，肺病几时朝日边’。《闻官军收河北》诗云：‘剑外忽传收蓟北，初闻涕泪满衣裳。’夫人感极则悲，悲定而后喜，忽闻大盗之平，喜唐室复见太平。顾视妻子，知免流离，故曰‘却看妻子愁何在’；其喜之至也，不知手之舞之，足之蹈之，故曰‘漫展诗书喜欲狂’；从此有乐生之心，故曰‘白日放歌须纵酒’；于是率中原流寓之人同归，以青春和暖之时节归，故曰‘青春作伴好还乡’。言其道涂则曰‘欲从巴峡穿巫峡’，言其所归则曰‘便下襄阳向洛阳’。此盖曲尽一时之意，惬当众人之情，通畅而有条理，如辨士之语言也。《游子》诗云：‘巴蜀愁谁语，吴门兴杳然’，巴蜀既无可语言，故欲远之吴会。‘九江春草外’，则想像将来吴门之景物。‘三峡暮帆前’，则去路先涉三峡之风波。‘厌就成都卜，休为吏部眠’，君平之卜所以养生，毕卓之酒所以忘忧，今皆不能如意，则犯三峡之险，适九江之远，岂得已也哉！夫奔走万里，无所税驾，伤人世险隘，不能容己，故曰‘蓬莱如可到，衰白问群仙’终焉。《题桃树》诗云：‘小径升堂旧不斜，五株桃树亦从遮。’此诗意在第一句：旧堂小径从来不斜，又五桃遮掩之，已若图画矣。中间四句皆旧日事，方天下太平，家给食足，有桃实则馈贫人，故曰‘高秋总馈贫人实’；和气应期而至，人意闲而乐之，故曰‘来岁还舒满树花’；家家有忠厚之风，处处有鲁恭之化，故曰‘窗户每宜通乳燕，儿童莫信打慈鸦’。及题此诗时，所向皆寡妻群盗，何暇如此，故曰‘非今日’，乃往年‘天下车书正一家’时也。然所谓意若贯珠，今人不求意思关纽，但以相似语言为贯穿，以停稳笔画为端直，岂不浅近也哉！” 今朝腊月春意动，云安县前江可怜。一声何处送书雁，百丈谁家上水船。未将梅蕊惊愁眼，更取楸花媚远天。明光起草人所羡，肺病几时朝日边。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，初闻涕泪满衣裳。却看妻子愁何在，漫卷诗书喜欲狂。白日放歌须纵酒，青春作伴好还乡。即从巴峡穿巫峡，便下襄阳向洛阳。 游子 巴蜀愁谁语，吴门兴杳然。九江春草外，三峡暮帆前。厌就成都卜，休为吏部眠。蓬莱如可到，衰白问群仙。 题桃树 小径升堂旧不斜，五株桃树亦从遮。高秋总馈贫人实，来岁还舒满树花。帘户每宜通乳燕，儿童莫信打慈鸦。寡妻群盗非今日，天下车书正一家。 哀江头 苏子由云：“《大雅·绵》九章，诵太王迁豳，建都邑，营宫室而已。至其八章乃曰：‘肆不殄厥愠，亦不陨厥问。’始及昆夷之怒，上何也。至其九章乃曰：‘虞芮质厥成，文王蹶厥生。予曰有疏附，予曰有先后，予曰有奔奏，予曰有御侮。’事不接，文不属，如连川断岭，虽相去绝远，而气象联络，观者知其脉理之为一也。盖附离不以凿枘，此最为文之高致耳。老杜陷贼时，有《哀江头》诗，予爱其词气如百金战马，注坡蓦涧，如履平地，得诗人之遗法。如白乐天诗词甚工，然拙于纪事，寸步不遗，犹恐失之，此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。” 少陵野老吞声哭，春日潜行曲江曲。江头宫殿锁千门，细柳新蒲为谁绿。忆昔霓旌下南苑，苑中万物生颜色。昭阳殿里第一人，同辇随君侍君侧。辇前才人带弓箭，白马嚼啮黄金勒。翻身向天仰射云，一箭正坠双飞翼。明眸皓齿今何在，血污游魂归不得。清渭东流剑阁深，去住彼此无消息。人生有情泪沾臆，江水江花岂终极。黄昏胡骑尘满城，欲往城南忘南北。
兵车行 《蔡宽夫诗话》云：“齐、梁以来，文士喜为乐府辞，然沿袭之久，往往失其命题本意。‘乌将八九子’，但咏乌；‘雉朝飞’，但咏雉；‘难鸣高树颠’，但咏鸡，大抵类此。而甚有并其题失之者，如‘相府莲’讹为‘想夫怜’，如‘杨婆儿’讹为‘杨叛儿’之类是也。盖辞人例多事，语言不复详研考，虽李白亦不免此。惟老杜《兵车行》、《悲青坂》、《无家别》见前。等数篇，皆因事自出己意，立题略不更蹈前人陈迹，真豪杰也。” 车辚辚，马萧萧，行人弓箭各在腰。爷娘妻子走相送，尘埃不见咸阳桥。牵衣顿足拦道哭，哭声直上千云霄。道旁过者问行人，行人但云点行频。或从十五北防河，便至四十西营田。去时里正与裹头，归来头白还戍边。边庭流血成海水，武皇开边意未已。君不见汉家山东二百州，千村万落生荆杞。纵有健妇把锄犁，禾生陇亩无东西。况复秦兵耐苦战，被驱不异犬与鸡。长者虽有问，役夫敢伸恨。且如今年冬，未休关西卒。县官急索租，租税从何出。信知生男恶，反是生女好。生女犹是嫁比邻，生男埋没随百草。君不见青海头，古来白骨无人收。新鬼烦冤旧鬼哭，天阴雨湿声啾啾。 悲青坂 我军青坂在东门，天寒饮马太白窟。黄头奚儿日尚西，数骑弯弓敢驰突。山雪河冰野萧瑟，青是烽烟白人骨。焉得附书与我军，忍待明年莫仓卒。 后出塞 《许彦周诗话》云：“诗有力量，如弓之斗力，其未挽时，不知其难也；及其挽之，力不及处，分寸不可强。若《出塞曲》‘落日照大旗，马鸣风萧萧’，‘悲笳数声动，壮士惨不骄’，又《八哀诗》‘汝阳让太子，眉宇真天人。虬髯似太宗，色映塞外春’，见后。此等力量，不容它人到。” 朝进东门营，暮上河阳桥。落日照大旗，马鸣风萧萧。平沙列万幕，部伍各见招。中天悬明月，令严夜寂寥。悲笳数声动，壮士惨不骄。借问大将谁，恐是霍嫖姚。 八哀诗 伤时盗贼未息，兴起王公、李公，叹旧怀贤，终于张相国，八公前后存没，遂不诠次焉。《少陵诗总目》云：“《八哀诗》，古风中最为大笔。崔德符尝论斯文可以表里《雅》、《颂》，中古作者莫及也。” 赠司空王公思礼 司空出东夷，童稚刷劲翮。追随燕蓟儿，颖锐物不隔。服事哥舒翰，意无流沙碛。未甚拔行间，犬戎大充斥。短小精捍姿，屹然强寇敌。贯穿百万众，出入由咫尺。马鞍悬将首，甲外控鸣镝。洗剑青海水，刻铭天山石。九曲非外蕃，其王转深壁。飞兔不近驾，鸷鸟资远击。晓达兵家流，饱闻春秋癖。胸襟日沉静，肃肃自有适。潼关初溃散，万乘犹辟易。偏禆无所施，元帅见手格。太子入朔方，至尊狩梁益。胡马缠伊落，中原气甚逆。肃宗登宝位，塞望势敦迫。公时徒步至，请罪将厚责。际会清河公，间道传玉册。天王拜跪毕，谠议果冰释。翠华卷飞雪，熊虎亘阡陌。屯兵凤凰山，帐殿泾渭辟。金城贼咽喉，诏镇雄所搤。禁暴靖无双，爽气春浙沥。巷有从公歌，野多青青麦。及夫哭庙后，复领太原役。恐惧禄位高，怅望王土窄。不得见清时，呜呼就窀穸。永系五湖舟，悲甚田横客。千秋汾晋间，事与云水白。昔观文苑传，岂述廉蔺绩。嗟嗟邓大夫，士卒终倒戟。 故司徒李公光弼 司马天宝末，北收晋阳甲。胡骑攻吾城，愁寂意不惬。人安若泰山，蓟北断右胁。朔方气乃苏，黎首见帝业。二宫泣四郊，九庙起颓压。未散河阳卒，思明伪臣妾。复自碣石来，火焚乾坤猎。高视笑禄山，公又大献捷。异王册崇勋，小敌信所怯。拥兵镇河汴，千里初妥帖。青绳纷营营，风雨秋一叶。内省未入朝，死泪终映睫。大屋去高栋，长城扫遗堞。平生白羽扇，零落蛟龙匣。雅望与英姿，恻怆槐里接。三军晦光彩，烈士痛稠叠。直笔在史臣，将来洗箱箧。吾思哭孤冢，南纪阻归楫。扶颠永萧条，未济失利涉。疲薾竟何人，洒涕巴东峡。
赠左仆射郑国公严公武 郑公瑚琏器，华岳金天晶。昔在童子日，已闻老成名。嶷然大贤后，复见秀骨清。开口取将相，小心事友生。阅书百氏尽，落笔四座惊。历职匪父任，嫉邪常力争。汉仪尚整肃，胡骑忽纵横。飞传自河陇，逢人问公卿。不知万乘出，雪涕风悲鸣。受词剑阁道，谒帝萧关城。寂寞云台仗，飘飖沙塞旌。江山少使者，笳鼓凝皇情。壮士血相视，忠臣气不平。密论正观体，挥发岐阳征。感激动四极，联翩收二京。西郊牛酒再，原庙丹青明。匡汲俄宠辱，卫霍竟哀荣。四登会府地，三掌华阳兵。京兆空柳色，尚书无履声。群乌自朝夕，白马休横行。诸葛蜀人爱，文翁儒化成。公来雪山重，公去雪山轻。记室得何逊，韬钤延子荆。四郊失壁垒，虚馆开逢迎。堂上指图画，军中吹玉笙。岂无成都酒，忧国只细倾。时观锦水钓，问俗终相并。意待犬戎灭，人藏红粟盈。以兹报主愿，庶或禆世程。炯炯一心在，沉沉二竖婴。颜回竟短折，贾谊徒忠贞。飞旐出江汉，孤舟转荆衡。虚无马融笛，帐望龙骧茔。空余老宾客，身上愧簪缨。 赠太子太师汝阳郡王琎 汝阳让太子，眉宇真天人。虬髯似太宗，色映塞外春。往者开元中，主恩视遇频。出入独非时，礼异见群臣。爱其谨洁极，倍此骨肉亲。从容听朝后，或在风雪晨。忽思格猛兽，苑囿腾清尘。羽旗动若一，万马肃駪駪。诏王来射雁，拜命已挺身。箭出飞鞚内，上又回翠麟。翻然紫塞翮，下拂明月轮。从人虽获多，天笑不为新。王每中一物，手自与金银。袖中谏猎书，扣马久上陈。竟无衔橜虞，圣聪矧多仁。官免供给费，水有在藻鳞。匪唯帝老大，皆是王中勤。晚年务置醴，门引申白宾。道大容无能，永怀侍芳茵。好学尚真烈，义形必沾巾。挥翰绮绣扬，篇什若有神。川广不可溯，墓久狐兔邻。宛彼汉中郡，文雅见天伦。何以开我悲，泛舟俱远津。温温昔风味，少壮已书绅。旧游易磨灭，衰谢多酸辛。 赠秘书监江夏李公邕 长啸宇宙间，高才日陵替。古人不可见，前辈复谁继。忆昔李公存，词林有根柢。声华当健笔，洒落富清制。风流散金石，追琢山岳锐。情穷造化理，学贯天人际。于谒走其门，碑版照四裔。各满深望还，森然起凡例。萧萧白杨路，洞彻宝珠惠。龙宫塔庙涌，浩劫浮云卫。宗儒俎豆事，故吏去思计。眄睐已皆虚，跋踄曾不泥。向来映当时，岂独劝后世。丰屋珊瑚钩，麒麟织成罽。紫骝随剑几，义取无虚岁。分宅脱骖间，感激怀未济。众归赒给美，摆落多藏秽。独步四十年，风听九皋唳。呜呼江夏姿，竟掩宣尼袂。往者武后朝，引用多宠嬖。否臧太常议，面折二张势。衰俗凛生风，排荡秋旻霁。忠贞负冤根，宫阙深旒缀。放逐早联翩，低垂困炎厉。日斜鵩鸟入，魂断苍梧帝。荣枯走不暇，星驾无安税。几分汉庭竹，夙拥文侯彗。终悲洛阳狱，事近小臣毙。祸阶初负谤，易力何深哜。伊昔临淄亭，酒酣托末契。重叙东都别，朝阴改轩砌。论文到崔苏，指尽流水逝。近伏盈川雄，未甘特进丽。是非张相国，相扼一危脆。争名岂古然，关揵歘不闭。例及吾家诗，旷怀扫氛翳。慷慨嗣真作，咨嗟玉山桂。钟律俨高悬，鲲鲸喷迢遰。坡陁青州血，芜没汶阳瘗。哀赠竟萧条，恩波延揭厉。子孙存如线，旧客舟凝滞。君臣尚论兵，将帅接燕蓟。朗咏六公篇，忧来豁蒙蔽。 故秘书少监武功苏公源明 武功少也孤，徒步客徐兖。读书东岳中，十载考坟典。时下莱芜郭，忍饥浮云巘。负米晚为身，每食脸必泫。夜字照爇薪，垢衣生碧藓。庶以勤苦志，报兹劬劳愿。学蔚醇儒姿，文包旧史善。洒落辞幽人，归来潜京辇。射策君东堂，宗匠集精选。制可题未乾，乙科已大阐。文章日自负，掾吏亦累践。晨趋阊阖内，足踏宿昔趼。一麾出守还，黄屋朔风卷。不暇陪八骏，虏庭悲所遣。平生满樽酒，断此朋知展。忧愤病二秋，有恨石可转。肃宗复社稷，得无逆顺辨。范晔顾其儿，李斯忆黄犬。秘书茂松色，载从祠坛墠。前后百卷文，枕籍皆禁脔。篆刻扬雄流，溟涨本末浅。青荧芙蓉剑，犀兕岂独剸。反为后辈亵，予实苦怀缅。煌煌斋房芝，事绝万手搴。垂之俟来者，正始征劝勉。不要悬黄金，胡为投乱贙。结交三十载，吾与谁游衍？荥阳复冥漠，罪罟已横罥。呜呼子逝日，始泰则终蹇。长安米万钱，凋丧尽余喘。战伐何当解，归帆阻清沔。尚缠漳水疾，永负蒿里饯。
故著作郎贬台州司户荥阳郑公虔 鶢鶋至鲁门，不识钟鼓响。孔翠望赤霄，愁思雕笼养。荥阳冠众儒，早闻名公赏。地崇士大夫，况乃气清爽。天然生知姿，学立游夏上。神农或阙漏，黄石愧师长。药纂西极名，兵流指诸掌。贯穿无遗恨，荟蕞何技痒。圭臬星经奥，虫篆丹青广。子云窥未遍，方朔谐太枉。神翰顾不一，体变钟兼两。文传天下口，大字犹在榜。昔献书画图，新诗亦俱往。沧洲动玉陛，寡鹤误一响。三绝自御题，四方尤所仰。嗜酒益疏放，弹琴视天壤。形骸实土木，亲近惟几杖。未曾寄官曹，突兀倚书幌。晚就芸香阁，风尘昏坱莽。反覆归圣朝，点染无涤荡。老蒙台州掾，泛泛浙江桨。履穿四明雪，饥拾楢溪橡。空闻紫芝歌，不见杏坛丈。天长眺东南，秋色余魍魉。别离惨至今，斑白徒怀曩。春深秦山秀，叶坠清渭朗。剧谈王侯门，野税林下鞅。操纸终夕酣，时物集遐想。词场竟疏阔，平昔滥吹奖。百年见存没，牢落吾安放。萧条阮咸在，出处同世网。他日访江楼，含凄述飘荡。 故右仆射相国张公九龄 相国生南纪，金璞无留矿。仙鹤下人间，独立霜毛整。矫然江海思，复与云路永。寂寞想土阶，未遑等箕颍。上君白玉堂，倚君金华省。碣石岁峥嵘，天地日蛙黾。退食吟大庭，何心记榛梗。骨惊畏曩哲，鬒变负人境。虽蒙换蝉冠，右地恧多幸。敢忘二疏归，痛迫苏耽井。紫绶映暮年，荆州谢所领。庾公兴不浅，黄霸镇每静。宾客引调同，讽咏在务屏。诗罢地有余，篇终语清省。一阳发阴管，淑气含公鼎。乃知君子心，用才文章境。散帙起翠螭，倚薄巫庐并。绮丽玄晖拥，笺诔任昉骋。自我一家则，未缺只字警。千秋沧海南，名系朱鸟影。归老守故林，恋阙悄延颈。波涛良史笔，芜绝大庾岭。向时礼数隔，制作难上请。再读徐孺碑，犹思理烟艇。 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 《珊瑚钩诗话》云：“陈无己先生语予曰：‘今人爱杜甫诗，一句之内，至切取数字以仿像之，非善学者。学诗之要，在乎立格、命意、用字而已。’予曰：‘如何等是？’曰：‘《冬日谒玄元皇帝庙》诗，叙述功德，反复外意，事该而理长；《阆中歌》，辞致峭丽，语脉新奇，句清而体好，兹非立格之妙乎？《江汉诗》，言乾坤之大，腐儒无所寄其身；《缚鸡行》，言鸡虫行失，不如两忘而寓于道，兹非命意之深乎？《赠蔡希鲁》诗云“身轻一鸟过”，力在一“过”字；《徐步》诗云“花蕊上蜂须”，功在一“上”字，兹非用字之精乎？学者体其格，高其意，练其字，则自然有合矣，何必规规然仿像之乎！’” 配极玄都閟，凭高禁御长。宗祧严具礼，掌节镇非常。碧瓦初寒外，金茎一气旁。山河扶绣户，日月近雕梁。仙李盘根大，猗兰奕叶光。世家遗旧史，道德付今王。画手看前辈，吴生远擅场。森罗移地轴，妙绝动宫墙。五圣联龙衮，千官列雁行。冕旒俱秀发，旌斾尽飞扬。翠柏深留景，红梨迥得霜。风筝吹玉桂，露井冻银床。身退卑周室，经传拱汉皇。谷神如不死，养拙更何乡。 阆山歌 阆州城东灵山白，阆州城北玉台碧。松浮欲尽不尽云，山动将崩已崩石。那知根无鬼神会，已觉气与嵩华敌。中原格斗且未归，应结茅斋看青壁。 阆水歌 嘉陵江色何所似，石黛碧玉相因依。正怜日破浪花出，更复春从沙际归。巴童荡浆欹侧过，水鸡衔鱼来去飞。阆中胜事可肠断，阆州城南天下稀。 江汉 江汉思归客，乾坤一腐儒。片云天共远，永夜月同孤。落日心犹壮，秋风病欲苏。古来存老马，不必取长途。
缚鸡行 小奴缚鸡向市卖，鸡被缚急相喧争。家中厌鸡食虫蚁，不知鸡卖还遭烹。虫鸡于人何厚薄，吾叱奴人解其缚。鸡虫得失无了时，注目寒江倚山阁。 登岳阳楼 《唐子西语录》云：“过岳阳楼，观子美诗，不过四十字耳，气象宏放，涵蓄深远，殆与洞庭争雄，所谓富哉言乎者。太白、退之辈率为大篇，极其笔力，终不逮也。杜诗虽小而大，余诗虽大而小。”《西清诗话》云：“洞庭天下壮观，自昔骚人墨客，题之者众矣。如‘水涵天影阔，山拔地形高’，‘四顾疑无地，中流忽有山’，‘鸟飞应畏堕，帆远却如闲’，皆见称于世，未若孟浩然‘气蒸云梦泽，波撼岳阳城’，则洞庭空旷无际，气象雄壮，如在目前。至子美诗，则又不然，‘吴楚东南坼，乾坤日夜浮’，不知少陵胸中吞几云梦也。” 昔闻洞庭水，今上岳阳楼。吴楚东南坼，乾坤日夜浮。亲朋无一字，老病有孤舟。戎马关山北，凭轩涕泗流。 野人送朱樱 《诗眼》云：“《樱桃诗》云云，前四句。此诗如禅家所谓信手拈来，头头是道者。直书目前所见，平易委曲，得人心所同然。但它人难，难不能发尔。至于云云，后四句。其感兴皆出于自然，故终篇遒健。” 西蜀樱桃也自红，野人相赠满筠笼。数回细写愁仍破，万颗匀圆讶许同。忆昨赐沾门下省，退朝擎出大明宫。金盘玉箸无消息，此日尝新任转蓬。 秋雨叹 苕溪渔隐云：“《秋雨叹》三篇，一二篇尤感慨。” 雨中百草皆烂死，阶下决明颜色鲜。著叶满枝翠羽盖，开花无数黄金钱。凉风萧萧吹汝急，恐汝后时难独立。堂上书生空白头，临风三嗅馨香泣。 春望 《迂叟诗话》云：“‘牂羊坟首，三星在罶’，言不可久。古人为诗，贵于意在言外，使人思而得之，故言之者无罪，闻之者足以戒也。近世诗人，惟杜子美最得诗人之体，如‘山河在’，明无余物矣；‘草木深’，明无人矣。花鸟平时可娱之物，见之而泣，闻之而恐，则时可知矣。他皆类此，不可遍举。” 国破山河在，城春草木深。感时花溅泪，恨别鸟惊心。烽火连三月，家书抵万金。白头搔更短，浑欲不胜簪。 壮游 《溪诗话》云：“书史蓄胸中，而气味入于冠裾；山川历目前，而英灵助于文字。太史公南游北涉，信非徒然。观老杜《壮游》云：‘东下姑苏台’至‘西归到咸阳’，其豪气逸韵，可以想见。序《太白集》者，称其隐岷山，居襄、汉，南游江、淮，观云梦，去之齐、鲁，之吴，之梁，北抵赵、魏、燕、晋，西徙邠、岐、金陵，上浔阳，流夜郎，泛洞庭，上巫峡。白自序亦曰：‘偶乘舟，一日千里，或遇胜景，终年不移。’其恣横采览，非其狂也。使二公稳坐中书，何以垂不朽如此哉！燕公助于江山，郑綮谓‘相府非灞桥，那得诗思’，非虚语也。” 往昔十四五，出游翰墨场。斯文崔魏徒，以我似班扬。七龄思即壮，开口咏凤皇。九龄书大字，有作成一囊。性豪业嗜酒，嫉恶怀刚肠。脱略小时辈，结交皆老苍。饮酣嗜八极，俗物都茫茫。东下姑苏台，已具浮海航。到今有遗恨，不得穷扶桑。王谢风流远，阖庐邱墓荒。剑池石壁仄，长洲芰荷香。嵯峨阊门北，清庙映回塘。每趋吴太伯，抚事泪浪浪。枕戈忆勾践，渡浙想秦皇。蒸鱼闻匕首，除道哂要章。越女天下白，镜湖五月凉。剡溪蕴秀异，欲罢不能忘。归帆拂天姥，中岁贡旧乡。气劘屈贾垒，目短曹刘墙。忤下考工第，独辞京尹堂。放荡齐赵间，裘马颇清狂。春歌丛台下，冬猎青邱旁。呼鹰皂枥林，逐兽云雪冈。射飞曾纵鞚，引臂落鹙鸧。苏俟据鞍喜，忽如携葛疆。快意八九年，西归到咸阳。许与必词伯，赏游实贤王。曳裙置醴地，奏赋入明光。天子废食召，群公会轩裳。脱身无所爱，痛饮信行藏。黑貂不免敝，班鬓兀称觞。杜曲晚耆旧，四郊多白杨。坐深乡党敬，日觉死生忙。朱门任倾夺，赤族迭罹殃。国马竭粟豆，官鸡输稻梁。举隅见烦费，引古惜兴亡。河朔风尘起，岷山行幸长。两宫各警跸，万里遥相望。崆峒杀气黑，少海旌旗黄。禹功亦命子，涿鹿亲戎行。翠叶拥吴岳，螭虎啖豺狼。爪牙一不中，骄兵更陆梁。大军载草草，凋瘵满膏盲。备员窃补衮，忧愤心飞扬。上感九庙焚，下悯万民疮。斯时伏青蒲，廷诤守御床。君辱敢爱死，赫怒幸无伤。圣哲体仁恕，宇县复小康。哭庙灰烬中，鼻酸朝未央。小臣议论绝，老病家殊方。郁郁苦不展，羽翮困低昂。秋风动哀壑，碧蕙捐微芳。之推避赏从，渔父濯沧浪。荣华敌勋业，岁暮有严霜。吾观鸱夷子，才格出寻常。群凶逆未定，侧伫英后翔。
玉华宫 《容斋随笔》云：“张文潜暮年在宛邱，何大圭方弱冠，往谒之。凡三日，见其吟哦此诗不绝口。大圭请其故，曰：‘此章乃《风》、《雅》、《鼓吹》，未易为子言。’大圭曰：‘先生所赋，何必减此？’曰：‘平生极力模写，仅有一篇稍似之，然未可同日语。’遂诵其《离黄州诗》，偶同此韵，曰：‘扁舟发孤城，挥手谢送者。山回地势卷，天豁江面泻。中流望赤壁，石脚插天下。昏昏烟雾岭，历历涣樵舍。居夷实三载，邻里通假借。别之岂无情，老泪为一洒。篙工起鸣鼓，轻橹健于马。聊为过江宿，寂寂樊山夜。’此其音响节奏，固似之矣，读之可默喻也。” 溪回松风长，苍鼠窜古瓦。不知何王殿，遗构绝壁下。阴房鬼火青，坏道哀湍泻。万籁真笙竽，秋色正潇洒。美人为黄土，况乃粉黛假。当时侍金舆，故物独石马。忧来藉草坐，浩歌泪盈把。冉冉征途间，谁是长年者。 严郑公宅咏竹 王洙诗注云：“此诗公之措意，极为深远。以意逆志，观者当自知之。” 绿竹半含箨，新梢才出墙。色侵书帙晚，阴过酒樽凉。雨洗娟娟静，风吹细细香。但令无翦伐，会见拂云长。 孤雁 师先生诗注云：“鲍当《孤雁》诗云：‘更无声接续，空有影相随。’孤则孤矣，岂若子美有‘饮啄’、‘念群’之语，孤之中乃有不孤之意。而‘谁怜一片影，相失万重云’，又有不尽之意乎！” 孤雁不饮啄，飞鸣声念群。谁怜一片影，相失万重云。望尽似犹见，哀多如更闻。野鸦无意绪，鸣噪自纷纷。 绝句谩兴九首 张文潜云：“以声律作诗，其末流也，而自唐至今，诗人谨守之。独鲁直一扫古今，出胸臆，破弃声律，作五七言，如金石未作，钟磬声和，浑然有律吕外意。近来作诗者，颇有此体，然自吾鲁直始也。”苕溪渔隐曰：“古诗不拘声律，自唐至今，诗人皆然。初不待破弃声律，诗破弃声律，老杜自有此体，如《绝句漫兴》、《黄河》、《江畔独步寻花》、《夔州歌》、《春水生》，皆不拘声律，浑然成章，新奇可爱。” 眼见客愁愁不醒，无赖春色到江亭。即遣花开深造次，便觉莺语太丁宁。 手种桃李非无主，野老墙低还是家。恰似春风相欺得，夜来吹折几枝花。 孰知茅斋绝低小，江上燕子故来频。衔泥点污琴书内，更接飞虫把著人。 二月已破三月来，渐老逢春能几回。莫思身外无穷事，且尽生前有限杯。 肠断春江欲尽头，杖藜徐步立芳洲。颠狂柳絮随风去，轻薄桃花逐水流。 懒慢无堪不出村，呼儿自在掩柴门。苍苔浊酒林中静，碧水春风野外昏。 糁迳杨花铺白氊，点溪荷叶叠青钱。笋根稚子无人见，沙上凫雏旁母眠。 舍西柔桑叶可拈，江上细麦复纤纤。人生几何春已夏，不放香醪如蜜甜。 隔户杨柳弱袅袅，恰似十五儿女腰。谁谓朝来不作意，狂风挽断数长条。
黄河二首 黄河北岸海西军，捶鼓鸣钟天下闻。铁马长鸣不知数，羌人高鼻动成群。 黄河西岸是吾蜀，欲须供给家无粟。愿驱众庶戴君王，混一车书弃金玉。 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 《禁脔》云：“古诗有醇酽之气，《江畔独步寻花》七绝句云云。” 江上被花恼不彻，无处告诉只颠狂。走觅南邻爱酒伴，经旬出饮独空床。 稠花乱蕊畏江滨，行步欹危实怕春。诗酒尚堪驱使在，未须料理白头人。 江深竹静两三家，多事红花映白花。报答春光知有处，应须美酒送生涯。 东望少城花满烟，百花高楼更可怜。谁能载酒开金盏，唤起佳人舞绣筵。 黄师塔前江水东，春光懒困倚微风。桃花一簇开无主，可爱深红爱浅红。 黄四娘家花满蹊，千朵万朵压枝低。留连戏蝶时时舞，自在矫莺恰恰啼。 不是爱花即欲死，只恐花尽老相催。繁枝容易纷纷落，嫩叶商量细细开。 夔州歌十绝句 中巴之东巴东山，江水开辟流其间。白帝高为三峡镇，夔州险过百牢关。 白帝夔州各异城，蜀江楚峡混殊名。英雄割据非天意，霸王并吞在物情。 群雄竞起问前朝，王者无外见今朝。比讶渔阳结怨恨，元听舜日旧箫韶。 赤甲白盐俱刺天，闾阎缭绕接山巅。枫林橘树丹青合，复道重楼锦绣悬。 瀼东瀼西一万家，江北江南春冬花。背飞鹤子遗琼蕊，相趁凫雏入蒋牙。 东屯稻畦一百顷，北有涧水通青苗。晴浴狎鸥分处处，雨随神女下朝朝。 蜀麻吴盐自古通，万斛之舟行若风。长年三老长歌里，白昼摊钱高浪中。 忆昔咸阳都市合，山水之图张卖时。巫峡曾经宝屏见，楚宫犹对碧峰疑。 阆风玄圃与蓬壶，中有高堂天下无。借问夔州压何处，峡门江腹拥城隅。 武侯祠堂不可忘，中有松柏参天长。干戈满地客愁破，云日如火炎天凉。 春水生二绝句 二月六夜春水生，门前小滩浑欲平。鸬鹚鸂鶒莫漫喜，吾与汝曹俱眼明。 一夜水高二尺强，数日不可更禁当。南市津头有船卖，无钱即买系篱傍。
卷七
韩退之上 秋怀诗十一首 樊汝霖云：“《秋怀诗》十一首，《文选》体也。唐人最重《文选》学，公以六经之文为诸儒倡，《文选》弗论也。而公诗如‘自许连城价’、‘傍砌看红药’、‘眼穿长讶双鱼断’之句，皆取诸《文选》，此诗亦往往有其体。” 窗前两好树，众叶光薿薿。秋风一披拂，策策鸣不已。微灯照空床，夜半偏入耳。秋忧无端来，感叹成坐起。天明视颜色，与故不相似。羲和驱日月，一作“白日”。疾急不可恃。浮生虽多途，“虽”或作“每”。趋死惟一轨。胡为浪自苦，得酒且欢喜。白露下百草，萧兰共雕悴。青青四墙下，已复生满地。寒蝉暂寂寞，蟋蟀鸣自恣。运行无穷期，禀受气苦异。适时各得所，松柏不必贵。 彼时何卒卒，我志何曼曼。犀首空好饮，廉颇尚能饭。学堂日无事，驱马适所愿。茫茫出门路，欲去聊自劝。归还阅书史，文字浩千万。尘迹竟谁寻，贱嗜非贵献。丈夫意有在，女子乃多怨。 秋气日恻恻，秋空日凌凌。上无枝上蜩，下无盘中蝇。岂不感时节，耳目去所憎。清晓卷书坐，南山见高棱。其下澄湫水，有蛟寒可罾。惜哉不得往，岂谓吾无能。 离离挂空悲，戚戚抱虚警。露泫秋树高，虫吊寒夜永。敛退就新懦，趋营悼前猛。归愚识夷途，汲古得修绠。名浮犹有耻，味薄真自幸。庶几遗悔尤，即此是幽屏。“露泫”一作“露滴”。 今晨不成起，端坐尽日景。虫鸣室幽幽，月吐窗同同。丧怀若迷方，浮念剧含梗。尘埃慵伺候，文字浪驰骋。尚须勉其顽，王事有朝请。 秋夜不可晨，秋日苦易暗。我无汲汲志，何以有此憾。寒鸡空在栖，缺月烦屡瞰。有琴具徽弦，再鼓听愈淡。古声久埋灭，无由见真滥。低心逐时趣，苦勉只能暂。有如乘风船，一纵不可缆。不如觑文字，丹铅事点勘。岂必求嬴余，所要石与甔。 卷卷落地叶，随风走前轩。鸣声若有意，颠倒相追奔。空堂黄昏暮，我坐默不言。童子自外至，吹灯当我前。问我我不应，馈我我不餐。退坐西壁下，读诗一作书。尽数篇。作者非今士，相去时已千。其言有感激，使我复凄酸。顾谓汝童子，置书且安眠。丈夫属有念，事业无穷年。 霜风侵梧桐，众叶著树干。空阶一片下，琤若摧琅玕。谓是夜气灭，望舒霣其团。青冥无依倚，飞辙危难安。惊起出户视，倚楹久汍澜。忧愁费晷景，日月如跳丸。迷复不计远，为君驻尘鞍。 暮暗来客去，群嚣各收声。悠悠偃宵寂，舋舋抱秋明。世累忽进虑，外忧遂侵诚。强怀张不满，弱念缺易一作已。盈。诘屈避语阱，冥茫触心兵。败虞千金弃，得比寸草荣。知耻足为勇，晏然谁汝令。 鲜鲜霜中菊，既晚何用好。扬扬弄芳蝶，尔生还不早。运穷两值遇，婉娈死相保。西风蛰龙蛇，众木日凋槁。由来命分尔，泯灭岂足道。
赠一有别字元十八协律六首 知识久去眼，吾行其既远。瞢瞢莫訾省，一作毁。默默但寝饭。子兮何为者，冠佩立宪宪。何氏之从学，兰蕙已满畹。于何玩其光，以至岁向晚。时治一作治惟。尚和同，无俟于謇謇。或师绝学贤，不以艺自挽。子兮独如何，能自媚婉娩。一作婉。金石出声音，宫室发关楗。何人识章甫，而知骏蹄踠。惜乎吾无居，不得留息偃。临当背面时，裁诗示绻缱。 英英桂林伯，实维文武特。远劳从事贤，来吊逐臣色。南裔多山海，道里屡纡直。风波无程期，所忧动不测。子往诚艰难，一作险。我去未穷极。临别且无言，有泪不可拭。 吾友柳子厚，其人艺且贤。吾未识子时，已览赠子篇。寤寐想风彩，于今已三年。不意流窜路，旬日同食眠。所闻昔已多，所得今过前。如何又须别，使我抱悁悁。 势要情所重，排斥则埃尘。骨肉未免然，况又四海人。嶷嶷桂林伯，矫矫勇义身。生平所未识，待我逾交亲。遗我数幅书，继以药物珍。药物防瘴疠，书劝养形神。不知四罪地，岂有再起辰。穷涂致感激，肝胆还轮囷。 读书患不多，思义患不明。患足已不学，既学患不行。子今四美具，实大华亦荣。王官不可阙，未宜后诸生。嗟我摈南海，无由助飞鸣。 寄书龙城守，君骥何时秣。峡山逢飓风，雷电助撞捽。乘潮簸扶胥，近岸指一发。两岩虽云牢，木石互飞发。屯门虽云高，亦映波浪没。余罪不足惜，子生未宜忽。胡为不忍别，感谢情至骨。 南溪始泛三首 《蔡宽夫诗话》云：“《南溪始泛》三首，乃末年所作，独为闲远，有渊明风气。”《王直方诗话》云：“洪龟父言：山谷于退之诗，少所许可，最爱《南溪始泛》，以为有诗人句律之深意。” 榜舟南溪上，一作下。上上不得反。幽寻事随去，孰能量近远。阴沈过连树，藏昂抵横坂。石粗肆磨砺，波恶厌牵挽。或以偏岸渔，竟就平洲饭。点点暮雨飘，稍稍新月偃。余年谅一作懔。无几，休日怆已晚。自是病使然，非由取高蹇。 南溪亦清駃，而无楫与舟。山农惊见之，随我观不休。不惟儿童辈，或有杖白头。馈我笼中瓜，劝我此淹留。我云以病归，此已颇自由。幸有用余俸，一作“今幸有余俸”。置居在西畴。囷仓米谷满，未有旦夕忧。上去无得得，下来亦悠悠。但恐烦里闾，时有缓急投。愿为同社人，鸡豚燕春秋。 足弱不能步，自宜收朝迹。嬴形可与一作舆。致，佳观安可掷。即此南坂下，久闻有水石。拖舟入其间，溪流正清激。随波吾未能，峻濑乍可刺。鹭起若道吾，前飞数十尺。亭亭柳带沙，团团冠松壁。归时还尽夜，谁谓非事役。 此日足可惜赠张籍 《欧公诗话》云：“退之才力，无施不可，以为为文章末事，其诗曰：‘多情怀酒伴，余事作诗人。’然其发谈笑，助谐谑，叙人情，状物态，一寓于诗，而曲尽其妙。此在雄文大手，固不足言，而余独爱其工于用韵。盖得韵宽，则波澜横溢，泛入傍韵，乍合乍离，出入回合，殆不可拘以常格，如《此日足可惜》之类是也。得韵窄，则不复傍出，而因见其巧，愈崄愈奇，如《病中赠张十八》之类是也。余尝与圣俞语此，以谓譬诸善驭良马者，通衢广陌，纵横驰逐，惟意所之。至于曲水蚁封，疾徐中节而不蹉跌，乃天下之至工也。圣俞戏曰：‘前史言退之为人木强，若觉韵可自足而辄傍出，窄韵难独用而抝反不出，非强而然欤？’坐客笑。” 此日足可惜，此酒不足尝。舍酒去一作须。相语，共分一日光。念昔未知子，孟君自南方。自矜有所得，言子有文章。我名属相府，欲往不得骧一作行。。思之不可见，百端在中肠。维时月魄死，冬日朝在房。驱驰公事退，闻子适及城。一作隍。命车载之至，引坐于中堂。开怀听其说，往往副所望。孔丘殁已远，仁义路久荒。纷纷百家起，诡怪相披猖。长老守所闻，后生习为常。少知诚难得，纯粹古已亡。譬彼植园木，有根易为长。留之不遣去，馆置城西旁。岁时来一作未。云几，浩浩观湖湘。一作江湘。众夫指之笑，谓我知不明。儿童畏雷电，鱼鳖惊夜光。州家举进士，选试缪所当。驰辞对我策，章句何炜一作煌。煌。相公朝服立，工席歌《鹿鸣》。礼终乐巳阕，相拜送于庭。之子去须臾，赫赫流盛名。切喜复窃叹，一作“慷慨仍窃叹”。谅知有所成。人事安可恒，奄忽令我伤。闻子高第日，正从相公丧。哀情逢吉语，惝怳难为双。暮宿偃师西，展转在空床。夜闻汴州乱，绕壁行彷徨。我时留妻子，仓卒不及将。相见不复期，零落甘所丁。骄女未绝乳，念之不能忘。忽如在我前，一作其侧。耳若闻啼声。中途安得返，一日不可更。俄有东来说，我家免罹殃。乘船下汴水，东去趋彭城。从丧朝至洛，一作“从丧至洛阳”。旋一作遝。走不及停。假道经盟津，出入行涧冈。日西入军门，羸马颠且僵。主人愿少留，延入陈壶觞。卑贱不敢辞，忽忽心如狂。饮食岂知味，丝竹徒轰轰。平明脱身去，决若惊凫翔。黄昏次汜水，欲济一作过。无舟航。号呼久乃至，夜济十里黄。中流上滩潬，一作“汝滩”。沙水不可详。惊波暗合沓，星宿争翻芒。马乏复悲鸣，一作“马踯躅悲鸣”，赵作“辕马蹋轴鸣”。左右泣仆童。甲午憩时门，临泉窥斗龙。东南出陈许，陂泽平一作何，一又作“路”。茫茫。道边草木花，红紫相低昂。百里不逢人，角角雉雊鸣。一作“雄雉鸣”。行行二月暮，乃及徐南疆。下马步堤岸，上船拜吾兄。谁云经艰一作险。难，百口无夭殇？一作横。仆射南阳公，宅我睢水阳。箧中有余衣，盎中有余粮。闭门读书史，风清窗户凉。一作“窗户清风凉”，一作“忽已凉”，一作“风已凉”。日念子来游，子岂知我情。别离未为久，辛苦多所经。对食每不饱，共言无倦听。连延三十日，晨坐达五更。我友一作有。二三子，宦游在西京。东野窥禹穴，李翱观涛江。萧条千万里，会合安可逢。淮之水舒舒，楚山直丛丛。子又舍我去，我怀焉所穷。男儿不再壮，百岁如风狂。高爵尚可求，无为守一乡。
病中赠张十八 中虚得暴下，避冷卧北窗。不蹋晓鼓朝，安眠听逄逄。籍也处闾里，抱能未施邦。文章自娱戏，金石日击撞。龙文百斛鼎，笔力可独扛。谈舌久不掉，非君亮谁双。扶几导之言，曲节初枞枞。半途喜开凿，派别失大江。吾欲盈其气，不令见麾幢。牛羊满田野，解斾束空杠。倾樽与斟酌，四壁堆罂缸。玄帷隔雪风，照炉钉明缸。夜阑一作话。纵捭阖，哆口疏眉尨。势侔高阳翁，坐约齐横降。连日挟所有，形躯顿胮肛。将归乃徐谓，子言得无哤。回君一作军。与角逐，斫树收穷庞。雌声吐款要，酒壶缀羊腔。君乃昆仑渠，籍乃岭头泷。譬如蚁蛭微，讵可陵崆。幸愿终赐之，斩拔枿与桩。从此识归处，东流水淙淙。 听颖师弹琴 《西清诗话》云：“三吴僧义海，以琴名世。六一居士尝问东坡，琴诗孰优，东坡答以退之听颖师琴。公曰：‘此只是听琵琶耳。’或以问海，海曰：‘欧阳公一代英伟，然斯语误矣。“昵昵儿女语，恩怨相尔汝”，言轻柔细屑，真情出见也。“画然变轩昂，勇士赴敌场”，精神余溢，竦观听也。“浮云柳絮无根蒂，天地阔远随飞扬”，纵横变态，浩乎不失自然也。“喧啾百鸟群，忽见孤凤凰”，又见颖孤绝，不同流俗下俚声也。“跻攀分寸不可上，失势一落千丈强”，起伏抑扬，不主故常也。皆指下丝声妙处，惟琴为然，琵琶格上声，乌能耳邪？退之深得其趣，未易讥评也。’”《许彦周诗话》云：“退之《听颖师弹琴》诗云‘浮云柳絮无根蒂，天地阔远随飞扬’，此泛声也，谓轻非丝重非木也；‘喧啾百鸟群，忽见孤凤凰’，泛声中寄指声也；‘跻攀分寸不可上’，吟绎声也；‘失势一落千丈强’，顺下声也。仆不晓琴，闻之善琴者云此数声最难工，自文忠公与东坡论此诗，作听琵琶诗之后，后生随例云云。柳下惠则可，吾则不可，故特论之，少为退之雪冤。” 昵昵儿女语，恩怨相尔汝。画然变轩昂，勇士赴敌场。浮云柳絮无根蒂，天地阔远随飞扬。喧啾百鸟群，忽见孤凤凰。跻攀分寸不可上，失势一落千丈强。嗟余有两耳，未省听丝篁。自闻颖师弹，起坐在一床。一作旁。推手遽止之，湿衣泪滂滂。颖乎一作师。尔诚能，无以冰炭置我肠。 卢郎中云夫寄示送盘谷子诗歌以和之 东坡云：“退之寻常自谓不逮李杜，至于‘昔寻李愿向盘谷’一篇，独不减子美。” 昔寻李愿向盘谷，正见高崖巨壁争开张。是时新晴天井溢，谁把长剑倚太行。冲风吹破落天外，飞雨白日洒洛阳。东蹈燕川食旷野，有馈木蕨芽满筐。马头溪深不可厉，借车载过水入箱。平沙绿浪榜方口，雁鸭飞起穿垂杨。穷探极览颇恣横，物外日月本不忙。归来辛苦欲谁为，坐令再往之计堕眇茫。一作“渺茫”，一作“渺芒”。闭门长安三日雪，推书扑笔歌慨慷。旁无壮士遣属和，远忆卢老诗颠狂。开缄忽睹送归作，字向纸上皆轩昂。又知李侯竟不顾，方冬独入崔嵬藏。我今进退几时决，十年蠢蠢随朝行。家请官供不报答，无异雀鼠偷太仓。行抽手版付丞相，不待弹劾还耕桑。 同张籍游曲江 《苍梧杂志》云：“退之尽是直道，更无斧凿痕。人多嫌退之律诗不工，使鲁直为之，未必能得如是气象。唐人谓此四句可敌一部《长庆集》，诚然。” 漠漠轻阴晓自开，青春白日映楼台。曲江水满花千树，有底忙时不肯来。
答张彻 《笔墨间录》云：“刘僴云：‘《答张彻》一诗，尤奇丽。“梅花”、“灞水”一对，极有风味。’” 辱赠不知报，我歌尔其聆。首叙始识面，次言后分形。道路绵万里，日月垂十龄。浚郊避兵乱，睢岸连门停。肝胆一古剑，波涛两浮萍。渍墨窜旧史，磨丹注前经。义苑手秘宝，文堂耳惊霆。暄晨蹑露舄，暑夕眠风棂。结友子让抗，请师我惭丁。初味犹啖蔗，逐通斯建瓴。搜奇日有富，嗜善心无宁。石梁平侹侹，沙水光泠泠。乘枯摘野艳，沈细抽潜腥。游寺去陟一作登。巘，寻径一作幽。返穿汀。缘云竹竦竦，失路麻冥冥。淫潦忽翻野，平芜眇开溟。防泄堑夜塞，惧冲城昼扃。及去事戎辔，相逢且军伶。觥秋纵兀兀，猎晏驰駉駉。从赋始分手，一作首。朝京忽同舲。急时促暗棹，恋月留虚亭。毕事驱传马，安居守窗萤。梅花灞水别，宫一作官。烛骊山醒。省选逮投足，乡宾尚推翎。尘祛又一掺，泪眦还双荧。洛邑得休告，华山穷绝陉。倚岩睨海浪，引袖拂天星。日驾此回辖，金神所司刑。泉绅拖修白，石剑攒高青。磴藓澾拳跼，梯飙飐伶俜。悔狂一作往。已咋指，垂诫仍镌铭。峨豸忝备列，伏满愧分泾。微诚慕横草，琐力摧撞莛。叠雪走商岭，飞波航洞庭。下险疑堕井，守官类拘囹。荒餐茹獠蛊，幽梦感湘灵。刺史肃蓍蔡，吏人沸蝗螟。点缀簿上字，趋跄阁前铃。赖其饱山水，得以娱瞻听。紫树雕斐亹，碧流滴玲珑。映波铺远锦，插地列长屏。愁狖酸骨死，怪花醉魂馨。潜苞绛实拆，幽乳一作孔。翠毛零。赦行五百里，月变三十蓂。渐阶群振鹭，入学诲螟蛉。苹甘谢鸣鹿，罍满暂罄瓶。冋冋抱瑚琏，飞飞联鹡鸰。鱼鬛欲脱背，虬精光照硎。一作“虬光先照硎”。岂独出丑类，方当动朝廷。勤来得晤语，勿惮宿寒厅。 山石 《集注》云：“苏内翰尝与客游南溪，醉后相与解衣濯足，因咏公此篇，慨然知其所以乐，而忘其在数百年之外，因次其韵。”见《东坡集》。 山石荦确行径微，黄昏到寺蝙蝠飞。升堂坐阶新雨足，葩蕉叶大栀子肥。僧言古壁佛画好，以火来照所见稀。铺床拂席置美饭，疏粝亦足饱我饥。夜深静卧百虫绝，清月出岭光入扉。天明独去无道路，出入高下穷烟霏。山红涧碧纷烂漫，时见松枥皆十围。当流赤足踏涧石，水声激激风吹衣。人生如此自可乐，岂必局束为人鞿。嗟哉吾党二三子，安得至老不更归。 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 《集注》云：“公与张署以贞元二十一年二月赦自南方，俱徙掾江陵，至是俟命于郴而作是诗。怨而不乱，有《小雅》之风。” 纤云四卷天无河，清风吹空月舒波。沙平水息声影绝，一杯相属君当歌。君歌声酸辞且苦，不能听终泪如雨。洞庭连天九疑高，蛟龙出没狸鼯号。十生九死到官所，幽居默默如藏逃。下床畏蛇食畏药，海气湿蛰熏腥臊。昨者州前捶大鼓，嗣皇继圣登夔皋。赦书一日行万里，罪从大辟皆除死。迁者追回流者还，涤瑕荡垢清朝班。州家申名使家抑，坎轲只得移荆蛮。判司官卑不堪说，未免捶楚尘埃间。同时辈流多上道，天路幽险难追攀。君歌且休听我歌，我今与君岂殊科。一年明月今宵多，人生由命非由他，有酒不饮奈明何！ 苦寒 《集注》云：“此诗意盖有所讽，犹讼风伯之吹云，而雨不得作也。谓‘隆寒夺春序’而肆其寒，犹权臣之用事。太昊之畏避，则犹当国者畏权臣，取充位而已。其下反覆所言，无易此意。其末谓天子哀无辜，则望人主进贤退不肖，使恩泽下流，施及草木。其爱君忧民之意，具见于此。” 四时各平分，一气不可兼。隆寒夺春序，颛顼固不廉。太昊施维纲，畏避但守谦。遂令黄泉下，萌芽夭句尖。草木不复抽，百味失苦甜。凶飙搅宇宙，铓刃甚割砭。日月虽云尊，不能活乌蟾。义和送日出，惬怯频窥觇。炎帝持祝融，呵嘘不相炎。而我当此时，恩光何由沾。肌肤生鳞甲，衣被如刀镰。气寒鼻莫齅，血冻指不拈。浊醪沸入喉，口角如衔钳。将持匕箸食，触指如排签。侵炉不觉暖，炽炭屡已添。探汤无所益，何况纩无缣。虎豹僵穴中，蛟螭死幽潜。荧惑丧躔次，六龙冰脱髯。芒砀大包内，生类恐尽歼。啾啾窗间雀，不知已微纤。举头仰天鸣，所愿晷刻淹。不如弹射死，却得亲炰燖。鸾凰苟不存，尔因不在占。其余蠢动俦，俱死谁恩嫌。伊我称最灵，不能女覆苫。悲哀激愤叹，五藏难安恬。中宵倚墙立，淫泪何渐渐。天王哀无辜，惠我不顾瞻。褰旒去耳纩，调和进梅盐。贤能日登御，黜彼傲与憸。生风吹死气，豁达如褰帘。悬乳零落堕，晨光入前檐。雪霜顿销释，土脉膏且黏。岂徒兰蕙荣，施及艾与蒹。日萼行铄铄，风条坐襜襜。天乎苟其能，吾死意亦厌。
李花 《集注》云：“此诗自‘夜领张彻投卢仝’而下，其所以状李花之妙者至矣。” 平旦入西园，梨花数株若矜夸。旁有一株李，颜色惨惨似含嗟。问之不肯道所以，独绕百匝至日斜。忽忆前时经此树，正见芳意初萌芽。奈何趁酒不省录，不见玉枝攒霜葩？泫然为汝下雨泪，无由返斾羲和车。东风来吹不解颜，苍茫夜气生相遮。冰盘夏荐碧实脆，斥去不御惭其花。当春天地争奢华，洛阳园死尤纷挐。谁堆平地万堆雪，剪刻作此连天花。日花赤色照未好，明月暂入都交加。夜领张彻投卢仝，乘云共至玉皇家。长姬香御四罗列，缟裙练帨无等差。静濯明妆有所奉，顾我未肯置齿牙。清寒莹骨肝胆醒，一生思虑无由邪。 咏灯花 《集注》云：“此诗极似少陵。” 今夕知何夕，花然锦帐中。自能当雪暖，那肯待春红。囊里排金粟，钗头缀玉虫。更烦将喜事，来报主人公。
卷八
韩退之下 城南联句 刘贡父云：“东野与退之联句，宏壮辨博，似出一手。” 竹影金锁碎，郊泉音玉淙琤。琉璃剪木叶，愈翡翠开园英。流滑随仄步，郊搜寻得深行。遥岑出寸碧，愈远日增双明。干穗纷拄地，郊化虫枯挶茎。木腐或垂耳，愈草珠兢骈晴。浮虚有新斸，郊摧杌饶孤撑。虫飞粘网动，愈雀啅接弹惊。脱实自开坼，郊牵柔谁绕萦。礼鼠拱而立，愈騃牛躅且鸣。蔬甲喜临社，郊田毛乐宽征。露萤不自暖，愈冻蝶尚思轻。宿羽有先晓，郊食鳞时半横。菱翻紫角利，愈荷折碧圆倾。楚腻鳣鲔乱，郊獠羞螺蟹并。桑蠖见虚指，愈穴狸闻斗狞。逗翳翅相筑，郊摆幽尾交搒。蔓涎角出缩，愈树啄头敲铿。修箭袅金饵，郊群鲜沸池羹。岸壳拆玄兆，愈野麰渐丰萌。窑烟幂疏岛，郊沙篆印回平。瘁肌遭眊刺，愈啾耳间鸡生。奇虑恣回转，郊遐睎纵逢迎。巅林戢远睫，愈缥气夷空情。归迹归不得，郊舍心舍还争。灵麻撮狗虱，愈村雉啼禽猩。红皱晒檐瓦，郊黄团系门衡。得隽蝇虎健，愈相残雀豹趁。束枯樵指秃，郊刈熟担肩頳。涩旋皮卷脔，愈苦开腹膨脝。机舂潺湲力，郊吹簸飘飖精。赛馔木盘簇，愈靸妖藤索絣。荒学五六卷，郊古藏三四茔。里儒拳足拜，愈土怪闪眸侦。蹄道补复破，郊丝窠扫还成。暮堂蝙蝠沸，愈破灶伊威盈。追此讯前主，郊答云皆冢卿。败壁剥寒月，愈折篁啸遗笙。袿熏霏霏在，郊綦迹微微呈。剑石犹竦槛，愈兽材尚拏楹。宝唾拾未尽，郊玉啼堕犹枪。窗绡疑閟艳，愈妆烛巳销檠。绿发抽珉甃，郊青肤耸瑶桢。白蛾飞舞地，愈幽蠹落书棚。惟昔集嘉咏，郊吐芳类鸣莺。窥奇摘海异，愈恣韵激天鲸。肠胃绕万象，郊精神驱五兵。蜀雄李杜拔，愈岳力雷车轰。大句干玄造，郊高言轧霄峥。芒端转寒燠，愈神助溢杯觥。巨细各乘运，郊湍涠亦腾声。凌花咀粉蕊，愈削缕穿珠樱。绮语洗晴雪，郊婚辞哢雏莺。酣欢杂弁珥，愈繁价流金琼。菡萏写红调，郊萎蕤缀蓝瑛。庖霜脍玄鲫，愈淅玉炊香粳。朝馔已百态，郊春醪又千名。哀匏蹙驶景，愈冽唱凝余晶。解魄不自主，郊痹肌坐空瞠。扳援贱蹊绝，愈炫曜仙选更。丛巧竞采笑，郊骈鲜互探婴。桑变忽芜蔓，愈樟裁浪登丁。霞斗讵能极，郊风期复谁赓。皋区扶帝壤，愈瑰蕴郁天京。祥色被文彦，郊良材插杉柽。隐伏饶气象，愈兴潜示堆坑。擘华露神物，郊拥终储地祯。訏谟壮缔始，愈辅弼登阶清。坌秀恣填塞，郊呀灵滀停澄。益大联汉魏，愈肇初迈周嬴。积照涵德镜，郊传经俪金籯。食家行鼎鼐，愈宠族饫弓旌。弈制尽从赐，郊殊私得逾程。非桥上架汉，愈缭岸俯窥瀛。潇碧远逾委，郊湖嵌费携擎。萄苜从大漠，愈枫槠至南荆。嘉植鲜危朽，郊膏理易滋荣。悬长巧纽翠，愈象曲善攒珩。鱼口星浮没，郊马毛锦班骍。五方乱风土，愈百种分锄耕。葩孽相妒出，郊菲茸共舒情。类招臻倜诡，愈翼萃伏衿缨。危望跨飞动，郊冥升蹑登闳。春游轹霍靡，愈彩伴飒嫈嫇。遗粲飘的皪，郊淑颜洞精诚。娇应如在寤，愈颓意若含酲。鹓毳翔衣带，郊鹅肪截佩璜。文升相照灼，愈武胜屠搀抢。割锦不酬价，郊构云有高营。通波牣鳞介，愈疏畹富萧蘅。买养训孔翠，郊远苞树蕉栟。鸿头排刺芡，愈鹄壳攒瑰橙。鹜广杂良牧，郊蒙休赖先盟。罢旄奉环卫，愈守封践忠贞。战服脱明介，郊朝冠飘彩纮。爵勋逮僮隶，愈簪笏自怀绷。乳下秀嶷嶷，郊椒蕃泣喤喤。貌鉴清溢匣，愈眸光寒发硎。馆儒养经史，郊缀戚觞孙甥。考钟馈肴核，愈戛鼓侑牢牲。飞膳自北下，郊函珍极东烹。如瓜煮大卵，愈比线茹芳菁。海岳错口腹，郊赵燕锡媌娙。一笑释仇恨，愈百金交弟兄。货至貊戎市，郊呼转鸜鹆令。顺居无鬼瞰，愈抑横免官评。杀候肆凌翦，郊笼原匝罝纮。羽空颠雉鷃，愈血路迸狐麖。折足去踸踔，郊蹙鬐怒鬤。跃犬疾翥鬤，愈呀鹰甚饥虻。算蹄记功赏，郊裂脑擒摚掁。猛毙牛马乐，愈妖残枭鸽惸。窟穷尚嗔视，郊箭出方惊抨。连箱载已实，愈碍辙弃仍赢。喘觑锋刃点，郊困冲株枿盲。扫净豁旷旷，愈骋遥略苹苹。馋叉饱活脔，郊恶嚼哺腥鲭。岁律及郊至，愈古音命韶韺。旗斾流日月，郊帐庐扶栋甍。磊落奠鸿壁，愈参差席香藑。玄祗祉兆姓，郊黑秬饛丰盛。庆流蠲瘥疠，愈威畅捐輣。灵燔高望同，郊龙驾闻敲。是惟礼之盛，愈永用表其宏。德孕厚生植，郊恩熙完刖剠。宅土尽华族，愈连田间强氓。荫庾森岭桧，郊啄场翙祥鹏。畦肥剪韭薤，愈陶固收盆罂。利养积余健，郊孝思事严祊。掘云破嵽嵲，愈采月漉坳泓。寺砌上明镜，郊僧盂敲晓钲。泥像对骋怪，愈铁钟孤舂鐄。瘿颈闹鸠鸽，郊蜿垣乱蛷蝾。葚黑老蚕蠋，愈麦黄韵鹂鹒。韶曙迟胜赏，郊贤明戒先庚。驰门填逼仄，愈镜墅辗砯砰。醉结红满杏，郊稠凝碧浮饧。蹙绳觐娥婺，愈斗草撷玑珵。粉汗泽广额，郊金星堕连璎。鼻偷困淑郁，愈眼剽强盯。是节饱颜色，郊兹疆称都城。书饶罄鱼茧，愈纪盛播琴筝。奚必事远觌，郊无端逐羁伧。将身亲魍魅，愈浮迹侣鸥鶄。腥味空奠屈，郊天年徒羡彭。惊魂见蛇蚓，愈触齅值虾蟛。幸得履中气，郊忝从拂天枨。归私暂休暇，愈驱明出庠黉。鲜意竦轻畅，郊连辉照琼莹。陶暄逐风乙，愈跃视舞晴蜻。足胜自多诣，郊心贪敌无勍。始知乐名教，愈何用苦拘儜。毕景任诗趣，郊焉能守硜硜。愈
会合联句 黄鲁直云：“会合联句，四君子皆佳士，意气相入，杂然成文章。世之文章之士少联句，盖笔不能相追，或成四公子棋耳。” 离别言无期，会合意弥重。籍病添儿女恋，老丧丈夫勇。愈剑心知未死，诗思犹孤耸。郊愁去剧箭飞，欢来若泉涌。彻析言多新贯，摅抱无昔壅。籍念难须勤追，悔易勿轻踵。愈吟巴山荦嶨，说楚波堆垄。郊马辞虎豹怒，舟出蛟鼍恐。彻狂鲸时孤轩，幽狖杂百种。愈瘴衣常腥腻，蛮器多疏冗。籍剥苔吊斑林，角饭饵沈冢。愈忽尔衔远命，归欤舞新宠。郊鬼窟脱幽妖，天居觌青栱。愈京游步方振，谪梦意犹恟。籍诗书夸旧知，酒食接新奉。愈嘉言写清越，愈病失肬肿。郊夏阴偶高庇，宵魄接虚拥。愈雪弦寂寂听，茗碗纤纤捧。郊驰辉烛浮萤，幽响泄潜蛩。愈诗老独何心，江疾有余尰。郊我家本瀍谷，有地介皋巩。休迹忆沈冥，峨冠惭阘。愈升朝高辔逸，振物群听悚。徒言濯幽泌，谁与薙荒茸。籍朝绅郁青绿，马饰曜圭珙。国仇未销铄，我志荡邛陇。郊君才诚倜傥，时论方汹溶。格言多彪蔚，悬解无梏拲。张生得渊源，寒色拔山冢。坚如撞群金，眇若抽独蛹。愈伊余何所拟，跛鳖讵能踊。块然堕岳石，飘尔罥巢氄。郊龙斾垂天卫，云韶凝禁甬。君胡眠宴然，朝鼓声汹汹。愈 斗鸡联句 《集注》云：“公与东野联句，词意雄浑，极其情态。间以人才为喻，两皆杰作，真欧阳文忠所谓‘韩、孟于文词，两雄力相当’者也。至若‘争观云填道，助叫波翻海’，则公诗之豪，而‘一喷一醒然，再接再砺乃’，则东野工处。” 大鸡昂然来，小鸡竦而待。愈峥嵘颠盛气，洗刷凝鲜彩。郊高行若矜豪，侧睨如伺殆。愈精光目相射，剑戟心独在。郊既取冠为胄，复以距为镦。天时得清寒，地利挟爽垲。愈磔毛各噤瘁，怒瘿争碨磊。俄膺忽尔低，植立瞥而改。郊腷膞战声喧，缤翻落羽皠。中休事未决，小挫势益倍。愈妒肠务生敌，贼性专相醢。裂血失鸣声，啄殷甚饥馁。郊对起何急惊，随旋诚巧绐。毒手饱李阳，神槌困朱亥。愈恻心我以仁，碎首尔何罪。独胜事有然，旁惊汗流浼。郊知雄欣动颜，怯负愁看贿。争观云填道，助叫波翻海。愈争爪深难解，嗔睛时未怠。一喷一醒然，再接再砺乃。郊头垂碎丹砂，翼拓拖锦彩。连轩尚贾余，清厉比归凯。愈选俊感收毛，受恩惭始隗。英心甘斗死，义肉耻庖宰。君看斗鸡篇，短韵亦可采。郊 和虢州刘给事君三堂二十一咏 虢州刺史宅连水池竹林，往往为亭台岛渚，目其处为三堂。刘君自给事中出刺此州，在任逾岁，职修人治，州中称无事，颇复增饰，从子弟而游其间。又作二十一诗以咏其事，流行京师，文士争和之。予与刘善，故亦同作。 《笔墨间录》云：“三堂二十一咏，取韵精切，非复纵肆而作。随其题观之，其工可知也。” 新亭 湖上新亭好，公来日出初。水纹浮枕簟，瓦影荫龟鱼。 流水 汩汩几时休，从春复到秋。只言池未满，池满强交流。 竹洞 竹洞何年有，公初斫竹开。洞门无锁钥，俗客不曾来。 月台 南馆城阴阔，东湖水气多。直须台上看，始奈月明何。 渚亭 自有人知处，那无步往踪。莫教安四壁，面面看芙蓉。
竹溪 蔼蔼溪流漫，梢梢岸筱长。穿沙碧簳净，落水紫袍香。 北湖 闻说游湖棹，寻常到此回。应留醒心处，准拟醉时来。 花岛 蜂蝶去纷纷，香风隔岸闻。欲知花岛处，水上觅红云。 柳溪 柳树谁人种，行行夹岸高。莫将条系缆，著处有蝉号。 西山 新月迎宵挂，晴云到晚留。为遮西望眼，终是懒回头。 竹迳 无尘从不扫，有鸟莫令弹。若要添风月，应除数百竿。 荷池 风雨秋池上，高荷盖水繁。未谙鸣摵摵，那似卷翻翻。 稻畦 罫布畦堪数，枝分水莫寻。鱼肥知已秀，鹤没觉初深。 柳巷 柳巷还飞絮，春余几许时。吏人休报事，公作送春诗。 花源 源上花初发，公应日日来。丁宁红与紫，慎勿一时开。 北楼 郡楼乘晓上，尽日不能回。晚色将秋至，长风送月来。 镜潭 非铸复非镕，泓澄忽此逢。鱼虾不用避，只是照蛟龙。 孤屿 朝游孤屿南，暮戏孤屿北。所以孤屿鸟，与君尽相识。 方桥 非阁复非船，可居兼可过。君欲问方桥，方桥如此作。 梯桥 乍似上青冥，初疑蹑菡萏。自无飞仙骨，欲度何由敢。 月池 寒池月下明，新月池边曲。若不妒清妍，却成相映烛。
柳子厚 东坡云：“苏、李之天成，曹、刘之自得，陶、谢之超然，固已至矣；而杜子美、李太白以英伟绝世之资，凌跨百代，古之诗人尽废。然魏、晋以来，高风绝尘，亦少衰矣。李、杜之后，诗人继出，虽有远韵，而才不逮意。独韦应物、柳子厚发纤浓于简古，寄至味于淡泊，非余子所及也。唐末司空图崎岖兵乱之间，而得诗人高雅，犹有承平之遗风。其论诗曰：‘梅止于酸，盐止于咸，饮食不可无盐梅，而其美常在于咸酸之外，可以一唱而三叹也。’子厚诗，在陶渊明下，韦苏州上。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，而温丽靖深不可及也。所贵于枯淡者，谓外枯而中膏，似淡而实美，渊明、子厚之流是也。若中外皆枯，亦何足道！佛言：‘譬如食蜜，中边皆甜。’人食五味，知其甘苦者皆是，能分别其中边者，百无一矣。”《诗眼》云：“子厚诗尤深远难识，前贤亦未推重。自老坡发明其妙，学者方渐知之。余尝问人：‘柳诗何好？’答云：‘大体皆好。’又问：‘君爱何处？’答云：‘无不爱者。’便知不晓矣。识文章者，当如禅家有悟门。夫法门百千差别，要须自一转语悟入。如古人文章，直须先悟得一处，乃可通其他妙处。”韩子苍云：“渊明诗，惟韦苏州得其清闲，尚不得其枯淡。柳州独得之，但恨其少遒尔。柳诗不多，体亦备众家，惟效陶诗，是其性所好，独不可及也。” 酬韶州裴长使二十韵韶州幸以诗见及，往复奇丽，邈不可慕。用韵尤为高绝，余因拾其余韵酬焉。凡为韶州所用者，置不取，其声律言数如之 《笔墨间录》云：“《韶州裴使君二十韵》，尤见奇险之功，盖‘山’字不比‘遐’字之多也。”遐字乃增至八十韵诗。 金马尝齐入，铜鱼亦共颁。疑山看积翠，浈水想澄湾。标榜同惊俗，清明两照奸。乘轺参孔仅，按节服侯狦。贾傅辞宁切，虞童发未。秉心方的的，腾口任。圣理高悬象，爰书降罚锾。德风流海外，和气满人寰。御魅恩犹贷，思贤泪自潸。存亡均寂寞，零落间惸鳏。夙志随忧尽，残肌触瘴。月光摇浅濑，风韵碎枯菅。海俗衣犹卉，山夷髻不鬟。泥沙潜虺蜮，榛莽斗豺獌。循省诚知惧，安排只自憪。食贫甘莽卤，被褐谢斓斒。远物裁青罽，时珍馔白鹇。长捐楚客佩，未赐大夫环。异政徒云仰，高踪不可攀。空劳慰憔悴，妍唱剧妖娴。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《诗眼》云：“子厚《晨诣超师院读禅经》诗，一段至诚洁清之意，参然在前。‘真源了无取，妄迹世所逐。遗言冀可冥，缮性何由熟’，真妄以喻佛理，言行以尽薰修，外此亦无词矣。‘道人庭宇静，苔色连深竹’，盖远胜‘竹迳通幽处，禅房花木深’、‘日出雾露余，青松如膏沐’。予家旧有大松，偶见露洗而雾披，真如洗沐未干，染以翠色，然后知此语能传造化之妙。‘澹然离言说，悟悦心自足’，盖言因指而见月，遗经而得道，于是终焉。其本末立意遣词，可谓曲尽其妙，无毫发遗恨耳。” 汲井潄寒齿，清心拂尘服。闲持贝叶书，步出东斋读。真源了无取，妄迹世所逐。遗言冀可冥，缮性何由熟。道人庭宇静，苔色连深竹。日出雾露余，青松如膏沐。澹然离言说，悟悦心自足。 南涧中题 东坡尝题此诗后云：“子厚南迁后诗清劲纡徐，大率类此。”又云：“《南涧》诗忧中有乐，乐中有忧，盖绝妙古今。”《笔墨间录》云：“《南涧》诗平淡有天工，在《与崔策登西山》诗上，语奇故也。” 秋气集南涧，独游亭午时。回风一萧瑟，林影久参差。始至若有得，稍深遂忘疲。羁禽向幽谷，寒藻舞沦漪。去国魂已远，怀人泪空垂。孤生易为感，失路少所宜。索寞竞何事，徘徊只自知。谁谓后来者，当与此心期。
巽公院五咏 《笔墨间录》云：“《巽公院五咏》取韵精切，非复纵肆而作，随其题观之，其工可知也。” 净土堂 结习自无始，沦溺穷苦源。流形及兹世，始悟三空门。华堂开净域，图像焕且繁。清泠焚众香，微妙歌法言。稽首愧导师，超遥谢尘昏。 曲讲堂 寂灭本非断，文字安可离。曲堂何为设，高士方在斯。圣默寄言宣，分别乃无知。趣中即空假，名相与谁期。愿言绝闻得，忘意聊思惟。 禅室 发地结菁茅，团团抱虚白。山花落幽户，中有忘机客。涉有本非取，照空不徒析。万籁俱缘生，窅然喧中寂。心境本同如，飞鸟无遗迹。 芙蓉亭 新亭俯朱槛，嘉木开芙蓉。清香晨风远，溽彩寒露浓。潇洒出人世，低昂多异容。尝闻色空喻，造物谁为工。留连秋月晏，迢递来山钟。 苦竹桥 危桥属幽径，缭绕穿疏林。迸箨分苦节，轻筠抱虚心。俯瞰涓涓流，仰聆萧萧吟。差池下烟日，嘲哳鸟山禽。谅无要津用，栖息有余音。 田家 《笔墨闲录》云：“《田家》诗‘鸡鸣村巷白’云云，又‘里胥夜经过’云云，绝有渊明风味。” 蓐食徇所务，驱牛向东阡。鸡鸣村巷白，夜色归暮田。札札耒耜声，飞飞来鸟鸢。竭兹筋力事，持用穷岁年。尽输助徭役，聊就空自眠。子孙日已长，世世还复然。篱落隔烟火，农谈四邻夕。庭际秋虫鸣，疏麻方寂历。蚕丝尽输税，机杼空倚壁。里胥夜经过，鸡黍事筵席。各言官长峻，文字多督责。东乡后租期，车毂陷泥泽。公家少推恕，鞭扑恣狼籍。努力慎经营，肌肤真可惜。迎新在此岁，唯恐踵前迹。 梅雨 《笔墨间录》云：“此诗不减老杜。” 梅实迎时雨，苍茫值晚春。愁深楚猿夜，梦断越鸡晨。海雾连南极，江云暗北津。素衣今尽化，非为帝京尘。 杨花白 《许彦周诗话》云：“子厚乐府《杨花白》，言婉而情深，古今绝唱也。” 杨花白，风吹度江水。坐令宫树无颜色，摇荡春光千万里。茫茫晓日下长秋，哀歌未断城鸦起。 渔翁 《冷斋夜话》云：“东坡云：‘诗以奇趣为宗，反常合道为趣。’熟味此诗有奇趣。” 渔翁夜傍西岩宿，晓汲清湘燃楚竹。烟销日出不见人，欸乃一声山水渌。回看天际下中流，岩上无心云相逐。 饮酒 《笔墨间录》云：“《饮酒》诗绝似渊明。” 今旦少愉乐，起坐开清樽。举觞酹先酒，始为酒者也。为我驱忧烦。须臾心自殊，顿觉天地暄。连山变幽晦，渌水涵晏温。蔼蔼南郭门，树木一何繁。清阴可自庇，竟夕闻嘉言。尽醉无复辞，偃卧有芳荪。彼哉晋楚富，此道未必存。 江雪 《洪驹父诗话》云：“东坡言郑谷诗‘江上晚来堪画处，渔人披得一蓑归’，此村学中诗也。子厚云云，信有格也哉！殆天所赋，不可及也。” 千山鸟飞绝，万迳人踪灭。孤舟蓑笠翁，独钓寒江雪。 同刘二十八哭吕衡州兼寄江陵李元二侍御 《诗眼》云：“《哭吕衡州》诗，足以发明吕温之俊伟；《哭凌员外》诗，书尽准平生；《掩役夫张进骸》，既尽役夫之事，又反覆自明其意，此一篇笔力规模，不减庄周、左丘明也。” 衡岳新摧天柱峰，士林憔悴泣相逢。只今文字传青简，不使功名上景钟。三亩空留悬罄室，九原犹寄若堂封。遥想荆州人物论，几回中夜惜元龙。 哭连州凌员外司马 废逐人所弃，遂为鬼神欺。才难不其然，卒与大患期。凌人古受氏，吴世夸雄姿。寂寞富春水，英气方在斯。六学诚一贯，精义穷发挥。著书逾十年，幽赜靡不推。天庭掞高文，万字若波驰。记室征西府，宏谋耀其奇。輶轩下东越，列郡苏疲羸。宛宛凌江羽，来栖翰林枝。孝文留弓剑，中外方危疑。抗声促遗诏，定命由陈辞。徒隶肃曹官，征赋参有司。出守乌江浒，左迁湟水湄。高堂倾故国，葬际限囚羁。仲叔继幽沦，狂叫唯童儿。一门既无主，焉用徒生为。举声但呼天，孰知神者谁。泣尽目无见，肾伤足不持。溘死委炎荒，臧获守灵帷。平生负国谴，骸骨非敢私。盖棺未塞责，孤旐凝寒飔。念昔始相遇，腑脏为君知。进身齐选择，失路同瑕疵。本朝济仁义，今为众所嗤。灭名竟不试，世义安可知。恬死百忧尽，苟生万虑滋。顾余九逝魂，与子各何之。我歌诚自恸，非独为君悲。 掩役夫张进骸 生死悠悠尔，一气聚散之。偶来纷喜怒，奄忽已复辞。为役孰贱辱，为贵非神奇。一朝纩息定，枯朽无妍媸。生平勤皂枥，剉秣不告疲。既死给轊椟，葬之东山基。奈何值崩湍，当析临路陲。髐然暴百骸，散乱不复支。从者幸告余，眷之涓然悲。猫虎获迎祭，犬马有盖帷。伫立唁尔魂，岂复识此为。畚插载埋瘗，沟渎护其危。我心得所安，不谓尔有知。掩骼著春令，兹焉适其时。及物非吾辈，聊且顾尔私。 卷九
六一居士 《雪浪斋日记》云：“或疑六一居士诗，以为未尽妙。以质于子和，子和曰：‘六一诗只欲平易耳。’”《荆公语录》云：“或曰欧阳文忠公亦好奇巧，公曰：‘不然，犹转积水于千仞之溪，其清快孰能御之？’又曰：‘欧阳公自韩吏部以来未有也，辞如刘向，诗如韩愈，而功妙过之。’”《延漏录》云：“予尝以师礼见参政欧公修，因论及唐诗，谓杜子美才出人表，不可学，学必不至，徒无所成，故未始学之。韩退之才可及，而每学之。故今欧诗多类韩体。” 六月十四夜飞盖桥玩月 《渔隐丛话》论此诗云：“欧公作诗，盖欲自出胸臆，不肯蹈袭前人，亦其才高，故不见牵强之迹耳。” 天形积轻清，水得本虚静。云收风波止，始见天水性。澄光与粹容，上下相涵映。乃于其两间，皎皎挂寒镜。余辉所照耀，万物皆鲜莹。矧夫人之灵，岂不醒视听？而我于此时，翛然发孤咏。纷昏所洗涤，俯仰恣涵泳。人心旷而闲，月色高逾迥。惟恐清夜阑，时时瞻斗柄。 盘车图 《西清诗话》云：“丹青吟咏，妙处相资。昔人谓诗中有画，画中有诗者，盖画能状，而诗人能言之。唐人有《盘车图》，画重冈复岭，一夫驰车山谷间。永叔赋诗：‘坡长坂峻牛力疲，天寒日暮人心速。’且画工意初未必然，而诗人广大之，乃知作诗者，徒言其景，不若尽其情，此品题之津梁也。”《王直方诗话》云：“‘古画画意不画形，梅诗咏物无隐情。忘形得意知者寡，不若见诗如见画。’余以为若论诗画，于此尽矣，每诵过，殆欲常以为法也。” 浅山嶙嶙，乱石矗矗，山石硗聱车碌碌。山势盘斜随涧谷，侧辙倾辕如欲覆。出乎两崖之隘口，忽见百里之平陆。坡长坂峻牛力疲，天寒日暮人心速。杨袖忍饥官太学，得钱买此才盈幅。爱其树老石硬，山回路转，高下曲直，横斜隐见，妍媸向背各有态，远近分毫皆可辨。自言昔有数家笔，画古传多名姓失。后来见者知为谁，乞诗老聊称古述。古画画意不画形，梅诗咏物无隐情。忘形得意知者寡，不若见诗如见画。乃知杨生真好奇，此画此诗兼有之。乐能自足乃为富，岂必金玉名高资。朝看画，暮读诗，杨生得此可不饥。 半山老人 《后山诗话》云：“荆公诗‘力去陈言夸末俗，可怜无补费精神’，而公平生文体数变，暮年诗益工，用意益苦，故言不可不谨也。”《石林诗话》云：“荆公诗用法甚严，尤精于对偶。尝云：‘用汉人语，止可以汉人语对；若参以异代语，便不相类。’此格惟公用之，不觉拘窘卑凡。” 桃源行 《高斋诗话》云：“荆公此诗追配古人。” 望夷宫中鹿为马，秦人半死长城下。避世不独商山翁，亦有桃源种桃者。此来种桃经几春，采花食实枝为薪。儿孙生长与世隔，虽有父子无君臣。渔郎泛舟迷远近，花间相见惊相问。世上那知古有秦，山中岂料今为晋。闻道长安吹战尘，春风回首一沾巾。重华一去宁复得，天下纷纷经几春。 岁晚 《谩叟诗话》云：“荆公定林后诗精深华妙，非少作之比。尝作《岁晚》诗，自以比谢灵运，议者亦以为然。” 月映林塘静，风涵语笑凉。俯窥怜净渌，小立伫幽香。携幼寻新的，扶衰上野航。延缘久未已，岁晚惜流光。
绝句 山谷云：“荆公暮年作小诗，雅丽精绝，脱去流俗，每讽味之，便觉沆瀣生牙颊间。”《渔隐丛话》云：“观此数诗，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叹也。”数诗即已下六首。 南浦随花去，回舟路已迷。暗香无觅处，日落画桥西。 又 染云为柳叶，剪水作梨花。不是东风巧，何缘见岁华。 又 檐日阴阴转，床风细细吹。翛然残午梦，何许一黄鹂。 又 蒲叶清浅水，杏花和暖风。地偏缘底绿，人老为谁红。 又 《禁脔》云：“沙草则众人所谓水边林下之物，所与之游处者，牛羊鸥鸟耳。而荆公造而为语曰：‘眠分黄犊草，坐占白鸥沙。’其笔力高妙，殆若天成。” 爱此江边好，留连至日斜。眠分黄犊草，坐占白鸥沙。 又 日净山如染，风暄草欲薰。梅残数点雪，麦涨一川云。 晴景 《渔隐丛话》云：“王驾《晴景》云：‘雨前初见花间叶，雨后兼无叶里花。蛱蝶飞来过墙去，应疑春色在邻家。’此《唐百家诗选》中诗也。余因阅荆公《临川集》，亦有此诗。《百家诗选》是荆公所选，想爱此诗，因为改正七字，遂使一篇语工而意足，了无镵斧之迹，真削锯手也。” 雨前初见花间叶，雨后全无叶底花。蜂蝶纷纷过墙去，却疑春色在邻家。“ 嘲白发 苕溪渔隐：“公《嘲白发》诗，真佳句也。” 久应飘转作蓬飞，养惜冠巾未忍违。种种春风吹不长，星星明月照还稀。 南浦 《石林诗话》云：“荆公晚年诗律尤精严，造语用字，间不容发。然意与言会，言随意遣，浑然天成，殆不见有牵率排比处。如‘含风鸭绿鳞鳞起，弄日鹅黄袅袅垂’，读之初不觉有对偶，至‘细数落花因坐久，缓寻芳草得归迟’，但见舒闲容与之态耳。而字字细考之，皆经檃括权衡者，其用意亦深刻矣。”《冷斋夜话》云：“用事琢句，贵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。荆公云云，末两句。此言水柳之名也。” 南浦东岗二月时，物华撩我有新诗。含风鸭绿鳞鳞起，弄日鹅黄袅袅垂。
北山 北山输绿涨横陂，直堑回塘滟滟时。细数落花因坐久，缓寻芳草得归迟。 游石牛洞 《韵语阳秋》云：“荆公倅舒，与道人文锐、弟安国拥火游石牛洞，听泉而归，有诗云云。晁无咎《读楚词》载荆公词，以谓二十四字具六艺群言之余味，故与经学典册之文俱传。” 水冷冷而北出，山靡靡而旁围。欲穷源而不得，竟怅望而空归。 用前韵戏赠叶致远直讲 《韵语阳秋》云：“古今人赋棋诗多矣，语意皆无足取，独爱荆公《赠叶致远》之作，其略云‘或撞关以攻’至‘悔误乃抟颊’，可谓曲尽围棋之态，非笔力可以回万钧，岂易至此？取退之《南山》诗读之，殆可齐驱并驾也。” 叶侯越著姓，胄出实楚叶。缙云虽穷远，冠盖传累叶。心大有所潜，肩高未尝胁。飘飘凌云意，强御莫能慑。辟雍海环流，用汝作舟楫。开胸出妙义，可发蒙起魇。词如太阿锋，谁敢触其铗。听之心爽然，难者口因嗋。斜飞欲峨峨，铩堕今跕跕。忘情塞上马，适志梦中蝶。若金静无求，在冶谁可挟。载醪但彼惑，馈浆非我谍。经纶安足施，有寓聊自惬。棋经看在手，棋诀传满箧。坐寻棋势打，侧写其图贴。携持山林屐，刺摘沟港艓。一枰尝自副，当热宁忘箑。反嗤褦襶子，但守一经笈。亡羊等残生，朽策何足摺。欢然值手敌，便与对七策。纵横子堕局，腷膞声出堞。樵父弛远担，牧奴停晏馌。旁观各技痒，窃议儿女嗫。所务在得丧，闻此更心惵，孰视笼两手。徐思捻长鬛，微吟静惜惜。坚老高帖帖，未快岩谷叟。斧柯常烂邑，趋边耻局缩。穿腹愁危嶪，或撞关以攻。或觑眼而擪，或嬴行伺击。或猛出追蹑，垂成或破坏，中断俄连接。或于予闲暇，伐事先和燮。或冒突超越，鼓行令震叠。或粗见形势，驱除令远蹀。或开拓疆境，欲并包总摄。或仅残尺寸，如黑子著黡。或横清解散，如尺僵血喋。或惭如告亡，或喜如告捷。陷敌未甘虏，执仇方借侠。讳输宁断头，悔悟乃抟颊。终朝已罢精，既夜未交睫。翻然语且叹，此何宜劫劫。孟轲恶妨行，陶侃惩废业。扬雄有前言，韦曜存往牒。晋臣抑帝手，捘佞何啻涉。冶城子争道，拒父乃如辄。争也实逆德，岂如私斗怯。艺成况穷苦，此殆天所厌。如今刘与李，伦等安可躐。试令取一毫，亦乏寸金镊。以此待君子，未与回参协。操具投诸江，道耕而德猎。 怀钟山 《王直方诗话》云：“舒王诗云云，下两首。又云：‘客舍黄粱今始熟，鸟残红柿昔分甘。’盖三用黄粱，而意义皆妙。” 投老归来供奉班，尘埃无复见钟山。何须更待黄梁熟，始信人间是梦间。 梦 黄梁欲熟且留连，谩道春归莫怅然。蝴蝶岂能知梦事，蘧蘧飞堕晚花前。 送人至清凉寺 《诗事》云：“荆公送人至清凉寺，题诗壁间云云，‘看上征鞍立寺门’之句，为一篇警策，尤尽别离情意之实，古人未尝道也。若使置之断句尤佳，惜乎在第二语耳。譬犹全玉，天下贵宝，制以为器，须是安顿得宜，尤增其光辉。” 断芦洲渚荠花繁，看上征鞍立寺门。投老难堪与公别，倚岗从此望回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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