樂府詩集 卷96-100
●樂府詩集 卷玖拾陸宋郭茂倩編 新樂府辭 柒
《系樂府》十二首 唐·元結
元結序曰:“天寶中,結將前世嘗可稱歎者為詩十二篇,引其義以名之,總曰系樂府。”
《思太古》
東南三千里,沅、湘為太湖。湖上山谷深,有人多似愚。
嬰孩寄樹顛,就水捕?鳥鱸。所歡同鳥獸,身意複何拘。
吾行遍九州,此風皆已無。籲嗟聖賢教,不覺久踟躕。 《隴上歎》
援車登隴阪,窮高遂停駕。延望戎狄鄉,巡迴複悲吒。
滋移有情教,草木猶可化。聖賢禮讓風,何不遍西夏。
父子忍猜害,君臣敢欺詐。所適今若斯,悠悠欲安舍。 《頌東夷》
嘗聞古天子,朝會張新樂。金石無全聲,宮商亂清濁。
東驚且悲歡,節變何煩數。始知中國人,耽此亡純樸。
爾為外方客,何為獨能覺。其音若或在,蹈海吾將學。 《賤士吟》
南風發天和,和氣天下流。能使萬物榮,不能變羈愁。
為愁亦何爾,自請說此由。諂競實多路,苟邪皆共求。
常聞古君子,指以為深羞。正方終莫可,江海有滄洲。 《欸乃曲》
誰能聽欸乃,欸乃感人情。不恨湘波深,不怨湘水清。
所嗟豈敢道,空羨江月明。昔聞扣斷舟,引釣歌此聲。
始歌悲風起,歌竟愁雲生。遺曲今何在,逸為漁父行。 《貧婦詞》
誰知苦貧夫,家有愁怨妻。請君聽其詞,能不為酸嘶。
所憐抱中兒,不如山下麑。空念庭前地,化為人吏蹊。
出門望山澤,囬顧心複迷。何時見府主,長跪向之啼。 《去鄉悲》
踟躕古塞關,悲歌為誰長。日行見孤老,羸弱相提將。
聞其呼怨聲,聞聲問其方。乃言無患苦,豈棄父母鄉。
非不見其心,仁惠誠所望。念之何可說,獨立為淒傷。 《壽翁興》
惜問多壽翁,何方自修育。惟雲順所然,忘情學草木。
始知世上術,勞苦化金玉。不見充所求,空聞恣耽欲。
清和存主母,潛濩無亂黷。誰正好長生,此言堪佩服。 《農臣怨》
農臣何所怨,乃欲千人主。不識天地心,徒然怨風雨。
將論草木患,欲說昆蟲苦。巡迴宮闕傍,其意無由吐。
一朝哭都市,淚盡歸田畝。謠頌若采之,此言當可取。 《謝天龜》
客來自江漢,元得雙天龜。且言龜甚靈,問我君何疑。
自昔保方正,顧嘗無妄私。順和固鄙分,全守真常規。
行之恐不及,此外將何為。惠恩如可謝,占問敢終辭。 《古遺歎》
古昔有遺歎,所歎何所為。有國遺賢臣,萬世為冤悲。
所遺非遺望,所遺非可遺,所遺非遺用,所遺在遺之。
嗟嗟山海客,全獨竟何辭。心非膏濡類,安得無不遺。
《下客謠》
下客無黃金,豈思主人憐。客言勝黃金,主人然不然。
珠玉誠彩翠,綺羅如嬋娟。終恐見斯好,有時去君前。
豈知保終信,長使令德全。風聲與時茂,歌頌萬千年。 《補樂歌》十首 唐·元結
元結序曰:“自伏羲至於殷,凡十代,樂歌有其名亡其辭。考之傳記,義或存焉,故采其名義以補之,凡十篇十九章,名引其義以序之,命曰《補樂歌》。” 《網罟》
伏羲氏之樂歌也,其義蓋稱伏羲能易人取禽獸之勞。
吾人苦兮,水深深,網罟設兮,水不深。
吾人苦兮,山幽幽,網罟設兮,山不幽。
《網罟》二章,章四句。 《豐年》
神農氏之樂歌也,其義蓋稱神農教人種植之功。
猗太帝兮,其智如神,分草實兮,濟我生人。
猗太帝兮,其功如天,均四時兮,成我豐年。
《豐年》二章,章四句。 《雲門》
軒轅氏之樂歌也,其義蓋言雲之出潤益萬物,如帝之德無所不施。
玄雲溟溟兮,垂雨濛濛,類我聖澤兮,涵濡不窮。
玄雲漠漠兮,含映逾光,類我聖德兮,庥被無方。
《雲門》二章,章四句。 《九淵》
少昊氏之樂歌也,其義蓋稱少昊之德淵然深遠。
聖德至深兮,蘊蘊如淵,生類娭娭兮,孰知其然。
《九淵》一章,四句。 《五莖》
顓頊氏之樂歌也,其義蓋稱顓頊得五德之根莖。
植植萬物兮,滔滔根莖,五德涵柔兮,渢々而生。其生如何兮,秞々,天下皆自我君兮,化成。
《五莖》一章,八句。 《六英》
高辛氏之樂歌也,其義蓋稱帝嚳能總六合之英華。
我有金石兮,擊考崇崇,與汝歌舞兮,上帝之風,由六合兮,英華渢々。
我有絲竹兮,韻和泠泠,與汝歌舞兮,上帝之聲,由六合兮,根柢嬴嬴。
《六英》二章,章六句。
《咸池》
陶唐氏之樂歌也,其義蓋稱堯德至大,無不備全。
元化油油兮,孰知其然,至德汩汩兮,順之以先。
元化浘々兮,孰知其然,至道泱泱兮,由之以全。
《咸池》二章,章四句。 《大韶》
有虞氏之樂歌也,其義蓋稱舜能紹先聖之德。
森森群象兮,日見生成,欲聞朕初兮,玄封冥冥。
洋洋至化兮,日見深柔,欲聞《大濩》兮,大淵油油。
《大韶》二章,章四句。 《大夏》
有夏氏之樂歌也,其義蓋稱禹治水,其功能大中國。
茫茫下土兮,乃生九州,山有長岑兮,川有深流。
茫茫下土兮,乃均四方,國有民人兮,野有封疆。
茫茫下土兮,乃歌萬年,上有茂功兮,下戴人天。
《大夏》三章,章四句。 《大濩》
有殷氏之樂歌也,其義蓋稱湯敕天下,濩然得所。
萬姓苦兮,怨且哭,不有聖人兮,誰濩育。
聖人生兮,天下和,萬姓熙熙兮,舞且歌。
《大濩》二章,章四句。 《補九夏歌》九首 唐·皮日休
《周禮》曰:“鐘師掌金奏,凡樂事以鐘鼓奏九夏,《王夏》《肆夏》《昭夏》《納夏》《章夏》《齊夏》《族夏》《祴夏》《驁夏》。”鄭司農雲:“夏,大也,樂之大歌有九。”杜子春雲:“王出入奏《王夏》,屍出入奏《肆夏》,牲出入奏《昭夏》,四方賓來奏《納夏》,臣有功奏《章夏》,夫人祭奏《齊夏》,族人侍奏《族夏》,客醉而出奏《祴夏》,公出入奏《驁夏》。”鄭康成雲:“九夏皆詩篇名,頌之類也。此歌之大者,載在樂章,樂崩亦從而亡。礻祴與陔同。”皮日休曰:“九夏亡者,吾能頌之。”乃作《補九夏歌》。 《王夏》
爣々皎日,欻麗乎天。厥明禦舒,如王出焉。爣々皎日,欻入於地。
厥晦厥貞,如王入焉。出有龍旂,入有珩珮。勿驅勿馳,惟慎惟戒。
出有嘉謀,入有內則。繄彼臣庶,欽王之式。
《王夏》四章,章四句。
《肆夏》
愔愔清廟,儀儀袞服。我屍出矣,迎神之穀。
杳杳陰竹,坎坎路鼓。我尺入矣,得神之祜。
《肆夏》二章,章四句。 《昭夏》
有鬱其鬯,有儼其彝。九變未作,金乘來之。
既醑既酢,爰朄爰舞。象物既降,金乘之去。
《昭夏》二章,章四句。 《納夏》
麟之儀儀,不縶不維。樂德而至,如賓之嬉。
鳳之愉愉,不篝不笯。樂德而至,如賓之娛。
自筐及筥,我有牢醑。自筐及篚,我有貨幣。
我牢不愆,我貨不匱。碩碩其才,有樂而止。
《納夏》四章,章四句。 《章夏》
王有虎臣,錫之鈇鉞。征彼不憓,一撲而滅。
王有虎臣,錫之圭瓚。征彼不享,一烘而泮。
王有掌封,逌爾疆理。王有掌客,饋爾饔餼。
何以樂之,金石九奏。何以錫之,龍旂九旒。
《章夏》四章,章四句。 《齊夏》
玲玲衡笄,翬翬褕翟。自內而祭,為君之則。
《齊夏》一章,四句。 《族夏》
洪源誰孕,疏為江河。大塊孰埏,播為山阿。
厥流浩漾,厥勢嵯峨。今君之酌,慰我實多。
《族夏》二章,章四句。 《祴夏》
禮酒既酌,嘉賓既厚,牘為之奏。
禮酒既竭,嘉賓既悅,應為之節。
禮酒既罄,嘉賓既醒,雅為之行。
《祴夏》一章,三句。 《驁夏》
桓桓其珪,袞袞其衣。出作二伯,天子是毗。
桓桓其珪,袞袞其服。入作三孤,國人是福。
《驁夏》二章,章四句。 《新題樂府上》唐·元稹
元稹序曰:李公垂作樂府新題二十篇,稹取其病時之尤急者,列而和之,蓋十五而已,今所得才十二篇。又得《八駿圖》,一篇,總十三篇。 《上陽白髮人》
白居易傳曰:“天寶五載已後,楊貴妃專寵,後宮無複進幸。六宮有美色者,輒置別所,上陽其一也。貞元中尚存焉。”
天寶年中花鳥使,撩花狎鳥含春思。滿懷墨詔求嬪禦,走上高樓半酣醉。
醉酣直入卿士家,閨闈不得偷囬避。良人顧望心死別,小女呼爺血垂淚。
十中一得預更衣,九配深宮作宮婢。禦馬南奔胡馬蹙,宮女三千合宮棄。
宮門一閉不復開,上陽花草青苔地。月夜閑聞洛水聲,秋池暗度風荷氣。
日日長看提象門,終身不見門前事。近年又送數人來,自言興慶南宮至。
我悲此曲將徹骨,更想深冤複酸鼻。此輩賤嬪何足言,帝子天孫古稱貴。
諸王在閤四十年,十宅六宮門戶閟。隋煬枝條襲封邑,肅宗血胤無官位。
王無妃媵主無夫,陽亢陰淫結災累。何如決壅順眾流,女遣從夫男作吏。
《華原磬》
白居易傳曰:“天寶中,始廢泗濱磬,用華原石代之。磬人曰:‘泗濱磬下,調之不能和,得華原石考之乃和。’由是不改。”
泗濱浮石裁為磬,古樂疏音少人聽。工師小賤牙、曠稀,
不辨邪聲嫌雅正。正聲不屈古調高,鐘律參差管弦病。
鏗金戛瑟徒相雜,投玉敲冰杳然震。華原軟石易追琢,
高下隨人無雅鄭。棄舊美新由樂胥,自此黃鐘不能競。
玄宗愛樂愛新樂,梨園弟子承恩橫。
《霓裳》才徹胡騎來,《雲門》未得蒙親定。
我藏古磬藏在心,有時激作《南風》詠。
伯夔曾撫野獸馴,仲尼暫叩春雷盛封疆。何時得向筍虡懸,
為君一吼君心醒。原君每聽念封疆,不遣豺狼剿人命。 《五弦彈》
《樂苑》曰:“五弦未詳所起,形如琵琶,五弦四隔,孤柱一。合散聲五,隔聲二十,柱聲一,總二十六聲,隨調應律。”《唐書·樂志》曰:“五弦琵琶稍小,蓋北國所出。《樂府雜錄》曰:“唐貞元中,趙璧妙於此伎。”《國史補》曰:“趙璧彈五弦,人問其術,曰:‘吾之於五弦也,始則心驅之,中則神遇之,終則天隨之。方吾洗然眼如耳,耳如鼻,不知五弦之為璧,璧之為五弦也。’”
趙璧五弦彈徵調,徵聲巉絕何清峭。避雄皓鶴警露啼,失子哀猿繞林嘯。
風入春松正淩亂,鶯含曉舌憐嬌妙。嗚嗚暗溜咽冰泉,殺殺霜刀澀寒鞘。
促節頻催漸繁撥,珠幢鬥絕金鈴掉。千靫鳴鏑發胡弓,萬片清球擊虞廟。
眾樂雖同第一部,德宗皇帝常偏召。旬休節假暫歸來,一聲狂殺長安少。
主第侯家最難見,挼歌按曲皆承詔。水精簾外教貴嬪,玳瑁筵心伴中要。
臣有五賢非此弦,或在拘囚或屠釣。一賢得進勝累百,兩賢得進同周、召,
三賢事漢滅暴強,四賢鎮岳甯邊徼,五賢並用調五常,五常既序三光耀。
趙璧五弦非此賢,九九何勞設庭燎。 《西涼伎》
吾聞昔日西涼州,人煙撲地桑柘稠。蒲萄酒熟恣行樂,紅豔青旗硃粉樓。
樓下當壚稱卓女,樓頭伴客名莫愁。鄉人不識離別苦,更卒多為沈滯遊。
哥舒開府設高宴,八珍九醖當前頭。前頭百戲競撩亂,丸劍跳躑霜雪浮。
師子搖光毛彩堅,胡騰醉舞筋骨柔。大宛來獻赤汗馬,贊普亦奉翠茸裘。
一朝燕賊亂中國,河湟淚盡空遺丘。開遠門前萬里堠,今來蹙到行原州。
去京五百而近何其逼,天子縣內半沒為荒陬,
西涼之道爾阻修。連城邊將但高會,每聽此曲能不羞。
《法曲》
《唐會要》曰:“文宗開成三年,改法曲為仙韶曲。”按法曲起於唐,謂之法部。其曲之妙者,有《破陣樂》《一戎大定樂》《長生樂》《赤白桃李花》,餘曲有《堂堂》《望瀛》《霓裳羽衣》《獻仙音》《獻天花》之類,總名法曲。”白居易傳曰:“法曲雖似失雅音,蓋諸夏之聲也,故歷朝行焉。”太常丞宋沇傳漢中王舊說曰:“玄宗雖雅好度曲,然未嘗使蕃漢雜奏。天寶十三載,始詔道調法曲,與胡部新聲合作。識者深異之。明年冬而安祿山反。”
吾聞黃帝鼓清角,弭伏熊羆舞玄鶴。舜持幹羽苗革心,
堯用《咸池》鳳巢閣。《大夏》《濩》《武》皆象功,
功多已訝玄功薄。漢祖過沛亦有歌,秦王破陣非無作。
作之宗廟見艱難,作之軍旅傳糟粕。明皇度曲多新態,
宛轉侵淫易沈著。《赤白桃李》取花名,《霓裳羽衣》號天落。
雅弄雖雲已變亂,夷音未得相參錯。自從胡騎起煙塵,
毛毳腥膻滿鹹、洛。女為胡婦學胡妝,伎進胡音務胡樂。
火鳳聲沈多咽絕,春鶯囀罷長蕭索。胡音胡騎與胡妝,五十年來競紛泊。 《馴犀》
白居易傳曰:“貞元丙戌歲,南海進馴犀,詔養苑中。至十三年冬大寒而馴犀死。” 建中之初放馴象,遠歸林邑近交、廣。獸返深山鳥搆巢,鷹雕鷂鶻無羈鞅。
貞元之歲貢馴犀,上林置圈官司養。玉盆金棧非不珍,虎啖狴牢魚食網。
渡江之橘逾汶貉,反時易性安能長。臘月北風霜雪深,踡跼鱗身遂長往。
行地無疆費傳驛,通天異物罹幽枉。乃知養獸如養人,不必人人自敦獎。
不擾則得之於理,不奪有以多於賞。脫衣推食衣食之,不若男耕女令紡。
堯民不自知有堯,但見安閒聊擊壤。前觀馴象後馴犀,理國其如指諸掌。 《立部伎》
《新唐書·禮樂志》曰:“太宗貞觀中,始造宴樂。其後又分為立坐二部,堂下立奏謂之立部伎,堂上坐奏謂之坐部伎。”李公垂傳曰:“太常選坐部伎,無性識者退入立部伎。又選立部伎,無性識者退入雅樂部,則雅樂可知矣。故作歌以諷焉。”
胡部新聲錦筵坐,中庭漢振高音播。太宗廟樂傳子孫,取類群凶陣初破。
戢戢攢槍霜雪耀,騰騰擊鼓雲雷磨。初疑遇敵身啟行,終象由文士憲左。
昔日高宗常立聽,曲終然後臨玉座。如今節將一掉頭,電卷風收盡摧挫。
宋音鄭女歌聲發,滿堂會客齊喧和。珊珊佩玉動腰身,一一貫珠隨咳唾。
頃向圓丘見郊祀,亦曾正旦親朝賀。太常雅樂備宮懸,九奏未終百寮惰。
惉滯難令季劄辨,遲囬但恐文侯臥。工師盡取聾昧人,豈是先王作之過。
宋沇嘗傳天寶季,法曲胡音忽相和。明年十月燕寇來,九廟千門虜塵涴。
我聞此語歎複泣,古來邪正將誰奈。奸聲入耳佞入心,侏儒飽飯夷齊餓。 ●樂府詩集 卷玖拾柒
宋郭茂倩編 新樂府辭 捌
新題樂府 下
《驃國樂》唐·元稹
《新唐書.禮樂志》曰:“貞元十七年,驃國王雍羌遣其弟悉利移城主舒難陀獻其國樂,至成都,韋皋複譜次其聲,又圖其舞容樂器以獻。大抵皆夷狄之器,其聲曲不隸於有司,故無足采。”《舊書志》曰:“驃國王獻本國樂凡一十二曲,以樂工三十五人來朝,樂曲皆演釋氏經論之辭。”《會要》曰:“驃國在雲南西,與天竺國相近,故樂曲多演釋氏詞雲。”
驃之樂器頭象駝,音聲不合十二和。促舞跳趫筋節硬,繁詞變亂名字訛。
千彈萬唱皆咽咽,左旋右轉空傞傞。俯地呼天終不會,曲成調變當如何。
德宗深意在柔遠,笙鏞不禦停嬌娥。史館書為朝貢傳,太常編入鞮靺科。
古時陶堯作天子,遜遁親聽《康衢歌》。又遣遒人持木鐸,遍采謳謠天下過。
萬人有意皆洞達,四岳不敢施煩苛。盡令區中擊壤塊,然及海外覃恩波。
秦霸周衰古官廢,下煙上塞王道頗。共矜異俗同聲教,不念齊民方薦瘥。
傳稱魚鱉亦咸若,苟能效此誠足多。借如牛馬未蒙澤,豈在抱甕滋黿鼉。
教化從來有源委,必將泳海先泳河。是非倒置自古有,驃兮驃兮誰爾訶。 《胡旋女》
白居易傳曰:“天寶末,康居國獻胡旋女。”《唐書.樂志》曰:“康居國樂舞急轉如風,俗謂之胡旋。”《樂府雜錄》曰:“胡旋舞居一小圓球子上舞,縱橫騰擲,兩足終不離球上,其妙如此。”
天寶欲末胡欲亂。胡人獻女能胡旋。旋得明王不覺迷,妖胡奄到長生殿。
胡旋之義世莫知,胡旋之容我能傳。蓬斷霜根羊角疾,竿戴硃盤火輪炫。
驪珠迸珥逐飛星,虹暈輕巾掣流電。潛鯨暗吸■波海,囬風亂舞當空霰。
萬過其誰辨終始,四座安能分背面。才人觀者相為言,承奉君恩在圓變。
是非好惡隨君口,南北東西逐君眄。柔軟依身著珮帶,徘徊繞指同環釧。
佞臣聞此心計囬,熒惑君心君眼眩。君言似曲屈為鉤,君言好直舒為箭。
巧隨清影觸處行,妙學春鶯百般囀。傾天側地用君力,抑塞周遮恐君見。
翠華南幸萬里橋,玄宗始悟坤維轉。寄言旋目與旋心,有國有家當其譴。 《蠻子朝》
《唐書》曰:“貞元之初,韋皋招撫諸蠻。至九年四月,南詔異牟尋請歸附,十四年又遣使朝賀。”李公垂傳曰:“貞元末,蜀川始通蠻國。”
西南六詔有遺種,僻在荒陬路尋壅。部落支離君長賤,比諸夷狄為幽冗。
犬戎強盛頻侵削,降有憤心戰無勇。夜防鈔盜保深山,朝望煙塵上高塚。
鳥道繩橋來款附,非因慕化因危悚。清平官擊金呿嵯,求天叩地持雙珙。
益州大將韋令公,頃實遭時定汧隴。自居劇鎮無他績,幸得蠻來固恩寵。
為蠻開道引蠻朝,迎蠻送蠻常繼踵。天子臨軒四方賀,朝廷無事唯端拱。
漏天走馬奉雨寒,瀘水飛蛇瘴煙重。椎頭丑類除憂患,瘇足役夫勞洶湧。
匈奴互市歲不供。雲蠻通好轡長駷。戎王養馬漸多年,南人耗悴西人恐。 《縛戎人》
李公垂傳曰:“近制,西邊,每禽蕃囚,皆傳置南方,不加剿戮,故作歌以諷焉。”
邊頭大將差健卒,入抄擒生快於鶻。但逢赬面即捉來,
半是邊人半戎羯。大將論功重多級,捷書飛奏何超忽。聖朝不殺諧至仁,
遠送炎方示懲罰。萬里虛勞肉食費,連頭盡被氈裘暍。華茵重席臥腥臊,
病犬愁鴣聲咽嗢。中有一人能漢語,自言家本長城窟。小年隨父戍安西,
河、渭、瓜沙眼看沒。天寶未亂猶數載,狼星四角光蓬勃。
中原禍作邊防危,果有豺狼四來伐。蕃馬臕成正翹健,蕃兵肉飽爭唐突。
煙塵亂起無亭燧,主帥驚跳棄旄鉞。半夜城摧鵝雁鳴,妻啼子叫曾不歇。
陰森神廟未敢依,脆薄河冰可越。荊棘深處共潛身,前困蒺藜後■卼。
平明蕃騎四面走,古墓深林盡株榾。少壯為俘頭被髡,老弱留居足多刖。
烏鳶滿野屍狼藉,樓榭成灰牆突兀。暗水濺濺入舊池,平沙漫漫鋪明月。
戎王遣將來安慰,口不敢言心咄咄。供進腋腋禦叱般,豈料穹廬揀肥腯。
五六十年消息絕,中間盟會又猖蹶。眼穿東日望堯雲,腸斷正朝梳漢發。
近年如此思漢者,半為老病半埋骨。嘗教孫子學鄉音,猶話平時好城闕。
老者儻盡少者壯,生長蕃中似蕃悖。不知祖父皆漢民,便恐為蕃心矻矻。
緣邊飽餒十萬眾,何不齊驅一時發。年年但捉兩三人,精衛銜蘆塞溟渤。
《陰山道》
《通典》曰:“秦始皇平天下,北卻匈奴,築長城,渡河以陰山為塞。陰山,唐之安北都護府也。”《唐書》曰:“高宗顯慶初,詔蘇定方等並回紇,破賀魯於陰山,即其地也。”李公垂傳曰:“元和二年,有詔,內出金帛酬囬紇馬價。” 年年買馬陰山道,馬死陰山帛空耗。元和天子念女工,內出金銀代酬犒。
臣有一言昧死進,死生甘分答恩燾。費財為馬不獨生,耗帛傷工有他盜。
臣聞平時七十萬疋馬,關中不省聞嘶噪。四十八監選龍媒,時貢天庭付良造。
如今坰野十無一,盡在飛龍相踐暴。萬束芻茭供旦暮,千鐘菽粟長牽漕。
屯軍邵國百餘鎮,縑緗歲奉春冬勞。稅戶逋逃例攤配,官司折納仍貪冒。
挑紋變糸聶力倍費,棄舊從新人所好。越縠繚綾織一端,十疋素縑功未到。
豪家富賈逾常制,令族清班無雅操。從騎愛奴絲布衫,臂鷹小兒雲錦韜。
群臣利己安差僭,天子深衷空憫悼。久立花磚鵷鳳行,雨露恩波幾時報。 《八駿圖》
《穆天子傳》曰:“天子之駿赤驥、盜驪、白義、渠黃、黃騮、綠耳、逾輸、山子,所謂八駿也。”郭璞曰:“八駿,皆因其毛色以為名號爾。赤驥,騏驥也。驪,黑色。華騮,色如華而赤,今名馬駿赤者為■騮。騮,赤色也。”
穆滿志空闊,將行九州野。神馭四來歸,天與八駿馬。龍種無凡性,
龍行無暫舍。朝辭扶桑底,暮宿昆侖下。鼻息吼春雷,蹄聲裂寒瓦。
尾掉滄波黑,汗染浮雲赭。華輈本修密,翠蓋尚妍冶。禦者腕不移,
乘者寐不假。車無輪肩斫,轡無王良把。雖有萬駿來,誰是敢騎者。 《新樂府上》唐·白居易
新樂府五十篇,白居易元和四年作也。其序曰:“《七德舞》以陳王業,《法曲》以正華聲,《二王后》以明祖宗之意,《海漫漫》以戒求仙,《立部伎》以刺雅樂之替,《華原磬》以刺樂工之非其人,《上陽白髮人》以湣怨曠,《胡旋女》以戒近習,《新豐折臂翁》以戒邊功,《太行路》以諷君臣之不終,《司天臺》以引古而儆今,《捕蝗》以刺長吏,《昆明春水滿》以思王澤之廣被,《城鹽州》以誚邊將,《道州民》以美臣之遇主,《馴犀》以感為政之難終,《五弦彈》以惡鄭聲之奪雅,《蠻子朝》以刺將驕而相備位,《驃國樂》以言王化之先後,《縛戎人》以達窮民之情,《驪宮高》以惜人之財力,《百煉鏡》以為皇王之鑒,《青石》以激忠烈,《兩硃閣》以刺佛寺之浸多,《西涼伎》以刺封疆之臣,《八駿圖》以懲遊佚,《澗底松》以念寒雋,《牡丹芳》以憂農,《紅綿毯》以憂蠶桑之費,《杜陵叟》以傷農夫之困,《繚綾》以念女工之勞,《賣炭翁》以苦宮市,《母別子》以刺新間舊,《陰山道》以疾貪虜,《時世妝》以儆風俗,《李夫人》以鑒嬖惑,《陵園妾》以憐幽閉,《鹽商婦》以惡幸人,《杏為梁》以刺居處之奢,《井底引銀瓶》以止淫奔,《官牛》以諷執政,《紫豪筆》以譏失職,《隋堤柳》以憫亡國,《草茫茫》以懲厚葬,《古塚狐》以戒豔色,《黑潭龍》以疾貪吏,《天可度》以惡詐人,《秦吉了》以哀冤民,《鴉九劍》以思決壅,《采詩官》以鑒前王亂亡之由。”大抵皆以諷諭為體,欲以播於樂章歌曲焉。 《七德舞》
《唐書.樂志》曰:“太宗為秦王時,征伐四方,民間作《秦王破陣樂》之曲。及即位,享宴奏之。貞觀七年,太宗制《破陣樂舞圖》,詔魏徵、虞世南、褚亮、李百藥為之歌辭,更名《七德之舞》。”白居易傳曰:“自龍朔已後,詔郊廟享宴,皆先奏之。”
七德舞,七德歌,傳自武德至元和。元和小臣白居易、觀舞聽歌知樂意,
樂終稽首陳其事。太宗十八舉義兵,白旄黃鉞定兩京。擒充戮竇四海清,
二十有四功業成。二十有九即帝位,三十有五致太平。功成理定何神速,
速在推心置人腹。亡卒遺骸散帛收,饑人賣子分金贖。魏徵夢見天子泣,
張謹哀聞辰日哭。怨女三千放出宮,死囚四百來歸獄。翦須燒藥賜功臣,
李勣嗚咽思殺身。含血吮瘡撫戰士,思摩奮呼乞效死。
則知不獨善戰善乘時,以心感人人心歸。今來一百九十載,
天下至今歌舞之。歌七德,舞七德,聖人有祚垂無極。
豈徒耀神武,豈徒誇聖文,太宗意在陳王業,王業艱難示子孫。
《法曲》
法曲法曲歌大定,積德重熙有餘慶,永徽之人舞而詠。
法曲法曲舞《霓裳》,政和世理音洋洋,開元之人樂且康。
法曲法曲歌堂堂,堂堂之慶垂無疆,中宗、肅宗複鴻業,
唐祚中興萬萬葉。法曲法曲合夷歌,夷聲邪亂華聲和,
以亂幹和天寶末,明年胡塵犯宮闕。乃知法曲本華風,苟能審音與政通。
一從胡曲相參錯,不辨興衰與哀樂。願求牙、曠正華音,不令夷夏相交侵。 《二王后》
《禮記.郊特牲》曰:“禮二王之後,尊賢不過二代。”杜佑曰:“不臣二王後者,尊也。先王通三正之義,故《書》有‘虞賓在位’,《詩》雲‘有客有客,亦白其馬’,明天下非一家所有,敬讓之至。故封建之,使得服其正朔,用其禮樂,以事先祀。故孔子雲:‘夏禮吾能言之,杞不足徵也,殷禮吾能言之,宋不足徵也。’隋封後周靖帝為介國公,唐封隋帝為酅國公,以為二王后。”
二王后,彼何人,介公、酅公為國賓,
周武、隋文之子孫。古人有言,
天下者非是一人之天下,周亡天下傳于隋,隋人失之唐得之。
唐興十葉歲二百,介公、酅公世為客。明堂太廟朝享時,
引居賓位備威儀。備威儀,助郊祭,高祖、太宗之遺制。
不獨興滅國,不獨繼絕世,欲令嗣位守文君,亡國子孫取為戒。 《海漫漫》
海漫漫,其下無底旁無邊,雲濤煙浪最深處,人傳中有三神山。
山上多生不死藥,服之羽化為天仙。秦皇、漢武信此語,
方士年年采藥去。蓬萊今古但聞名,煙水茫茫無覓處。
海漫漫,風浩浩,眼穿不見蓬萊島。不見蓬萊不敢歸,
童男丱女舟中老。徐福、文成多誑誕,上元、太一虛祈禱。
君看驪山頂上茂陵頭,畢竟悲風吹蔓草。
何況玄元聖祖五千言,不言藥,不言仙,不言白日升青天。 《立部伎》
立部伎,鼓笛喧。舞雙劍,跳九丸。嫋巨索,掉長竿。
太常部伎有等級,堂上者坐堂下立。堂上坐部笙歌清,
堂下立部鼓笛鳴。笙歌一聲眾側耳,鼓笛萬曲無人聽。立部賤,坐部貴。
坐部退為立部伎,擊鼓吹笙和雜戲。立部又退何所任,始就樂懸操雅音。
雅音替壞一至此,長令爾輩調宮徵。圓丘後土郊祀時,言將此樂感神祇。
欲望鳳來百獸舞,何異北轅將適楚。工師愚賤安足雲,太常三卿爾何人。
《華原磬》
華原磬,華原磬,古人不聽今人聽。泗濱石,泗濱石,今人不擊古人擊。
今人古人何不同,用之舍之由樂工。樂工雖在耳如壁,不分清濁即為聾。
梨園弟子調律呂,知有新聲不知古。古稱浮磬出泗濱,立辯致死聲感人。
宮懸一聽華原石,君心遂忘封疆臣。果然胡寇從燕起,武臣少肯封疆死。
始知樂與時政通,豈聽鏗鏘而已矣。磬襄入海去不歸,長安市人為樂師。
華原磬與泗濱石,清濁兩聲誰得知。 《上陽白髮人》
上陽人,紅顏暗老白髮新。綠衣監使守宮門,一閉上陽多少春。
玄宗末歲初選入,入時十六今六十。同時采擇百餘人,零落年深殘此身。
憶昔吞悲別親族,扶入車中不教哭。皆雲入內便承恩,臉似芙蓉胸似玉。
未容君王得見面,已被楊妃遙側目。妒令潛配上陽宮,一生遂向空房宿。
秋夜長,夜長無寐天不明。耿耿殘燈背壁影,蕭蕭暗雨打窗聲。春日遲,
日遲獨坐天難暮。宮鶯百囀愁厭聞,梁燕雙棲老休爐。鶯歸燕去長悄然,
春往愁來不記年。唯向深宮望明月,東西四五百囬圓。今日宮中年最老,
大家遙賜尚書號。小頭鞋履窄衣裳,青黛點眉眉細長。外人不見見應笑,
天寶末年時世妝。上陽人,苦最多。少亦苦,老亦苦,少苦老苦兩如何!
君不見昔時呂向《美人賦》,又不見今日《上陽白髮歌》。 《胡旋女》
胡旋女,胡旋女,心應弦,手應鼓。弦鼓一聲兩袖舉,囬雪飄颻轉蓬舞。
左旋右轉不知疲,千匝萬周無已時。人間物類無可比,奔車輪緩旋風遲。
曲終再拜謝天子,天子為之微啟齒。胡旋女,出康居,徒勞東來萬里餘。
中原自有胡旋者,鬥妙爭能爾不如。天寶季年時欲變,臣妾人人學圓轉。
中有太真外祿山,二人最道能胡旋。梨花園中冊作妃,金雞障下養為兒。
祿山胡旋迷君眼,兵過黃河疑未反。貴妃胡旋惑君心,死棄馬嵬令更深。
從茲地軸天維轉,五十年來制不禁。胡旋女,莫空舞,數唱此歌悟明主。
《新豐折臂翁》
新豐老翁八十八,頭鬢眉須皆似雪。玄孫扶向店前行,
左臂憑肩右臂折。問翁臂折來幾年,兼問致折何因緣。
翁雲貫屬新豐縣,生逢聖代無征戰。慣聽梨園歌管聲,
不識旗槍與弓箭。無何天寶大徵兵,戶有三丁點一丁。
點得驅將何處去,五月萬里雲南行。聞道雲南有瀘水,
椒花落時瘴煙起。大軍徒涉水如湯,未過十人二三死。
村南村北哭聲哀,兒別爺娘夫別妻。皆雲前後征蠻者,
千萬人行無一囬。是時翁年二十四,兵部牒中有名字。
夜深不敢使人知,偷將大石鎚折臂。張弓簸旗俱不堪,
從茲始免征雲南。骨碎筋傷非不苦,且圖揀退歸鄉土。
臂折來來六十年,一肢雖廢一身全。至今風雨陰寒夜,
直到天明痛不眠。痛不眠,終不悔,且喜老身今獨在。
不然當時瀘水頭,身死魂飛骨不收。應作雲南望鄉鬼,
萬人塚上哭呦呦。老人言,君聽取。君不聞開元宰相宋開府,
不賞邊功防黷武。又不聞天寶宰相楊國忠,欲求恩幸立邊功。
邊功未立生人怨,請問新豐折臂翁。 《太行路》
太行之路能摧車,若比人心是坦途。巫峽之水能覆舟,若比人心是安流。
人心好惡苦不常,好生毛羽惡成瘡。與君結髮未五載,忽從牛女為參商。
古稱色衰相棄背,當時美人猶怨悔,何況如今鸞鏡中,妾顏未改君心改。
為君薰衣裳,君聞蘭麝不馨香;為君事容飾,君看金翠無顏色。
行路難,難重陳,人生莫作婦人身,百年苦樂由他人。行路難,
難於山,險於水,不獨人間夫與妻,近代君臣亦如此。君不見左納言,
右內史,朝承恩,暮賜死。行路難,不在水,不在山,只在人心反覆間。 ●樂府詩集 卷玖拾捌
宋郭茂倩編 新樂府辭 玖
《新樂府中》唐·白居易
《司天臺》
司天臺,仰觀俯察天人際。羲和死來職事廢,官不求賢空取藝。
昔聞西漢元、成間,上淩下替謫見天。北辰微暗少光色,
四星煌煌如火赤。耀芒動角射三台,上臺半滅中台坼。是時非無太史官,
眼見心知不敢言。明朝趨入明光殿,唯奏慶雲壽星見。
天文時變兩如斯,九重天子不得知。不得知,安用台高百尺為! 《捕蝗》
捕蝗捕蝗誰家子,天熱日長饑欲死。興元兵久傷陰陽,和氣蠱蠹化為蝗。
始自兩河及三輔,薦食如蠶飛似雨。雨飛蠶食千里間,不見青苗空赤土。
河南長吏言憂農,課人晝夜捕蝗蟲。是時粟鬥錢三百,蝗蟲之價與粟同。
捕蝗捕蝗竟何利,徒使饑人重勞費。一蟲雖死百蟲來,豈將人力競天災,
我聞古之良吏有善政,以政驅蝗蝗出境。又聞貞觀之初道欲昌,
文皇仰天吞一蝗。一人有慶兆民賴,是歲雖蝗不為害。 《昆明春水滿》
《漢書.武帝紀》曰:“元狩三年秋,發謫吏穿昆明池。”《西南夷傳》:曰:“越巂昆明國有滇池,方三百里。漢使求身毒國而為昆明所閉,欲伐之,故作昆明池象之,以習水戰,在長安西南,周回四十裏。”《食貨志》曰:“時越欲與漢用船戰,遂大修昆明池。”白居易傳曰:“貞元中始漲之。”
昆明春,昆明春,春池岸古春流新。影浸南山青滉瀁,
波沉西日紅奫淪。往年因旱靈池竭,龜尾曳塗魚煦沫。
詔開八水注恩波,千介萬鱗同日活。今來淨淥水照天,
遊魚??蓮田田。洲香杜若抽心短,沙暖鴛鴦鋪翅眠。
動植飛沈皆遂性,皇澤如春無不被。魚者仍豐網罟資,
貧人又獲菰蒲利。詔以昆明近帝城,官家不得收其征。
菰蒲無租魚無稅,近水之人感君惠。感君惠,獨何人,
吾聞率土皆王民,遠民何疏近何親。原推此惠及天下,
無遠無近同欣欣。吳興山中罷榷茗,鄱陽坑裏休封銀。
天涯地角無禁利,熙熙同似昆明春。 《城鹽州》
《通典》曰:“鹽州,春秋時戎狄之地,秦、漢屬北地郡,後魏置大興郡,西魏改為五原,後為鹽州,以北近鹽池,因以為名。唐為鹽州,或為五原郡。”白居易傳曰:“貞元八年,特詔城之。”
城鹽州,城鹽州,城在五原原上頭。蕃東節度缽闡布,忽見新城當要路。
金鳥飛傳贊普聞,建牙傳箭集群臣。君臣赬面有憂色,皆言勿謂唐無人。
自築鹽州十餘載,左衽氈裘不犯塞。晝牧牛羊夜捉生,長去新城百裏外。
諸邊急警勞戍人,唯此一道無煙塵。靈夏潛安誰複辨,秦原暗通何處見。
鄜州驛路好馬來,長安藥肆黃耆賤。城鹽州,鹽州未城天子憂。
德宗按圖自定計,非關將略與廟謀。吾聞高宗、中宗世,北虜倡狂最難制。
韓公創築受降城,三城鼎峙屯漢兵。東西亙絕數千里,耳冷不聞胡馬聲。
如今邊將非無策,心笑韓公築城壁。相看養寇為身謀,各握強兵固恩澤。
願分今日邊將恩,褒贈韓公封子孫。誰能將此鹽州曲,翻作歌詞聞至尊。 《道州民》
道州民,多侏儒,長者不過三尺餘。市作矮奴年進送,號為道州任土貢。
任土貢,寧若斯,不聞使人生別離,老翁哭孫母哭兒。一自陽城來守郡,
不進矮奴頻詔問。城雲臣按六典書,任土貢有不貢無。道州水土所生者,
只有矮民無矮奴。吾君感悟璽書下,歲貢矮奴宜悉罷。
道州民,老者幼者何欣欣。父兄子曾始相保,從此得作良人身。道州民,
民到於今受其賜,欲說使君先下淚。仍恐兒孫忘使君,生男多以陽為字。
《馴犀》
馴犀馴犀通天犀,軀貌駭人角駭雞。海蠻聞有時天子,
驅犀乘傳來萬里。一朝得謁大明宮,歡呼拜舞自論功。
五年馴養始堪獻,六譯語言方得通。上嘉人獸俱來遠,蠻館四方犀入苑。
秣以瑤芻又鎖以金,故鄉迢遞君門深。海鳥不知鐘鼓樂,池魚空結江湖心。
馴犀生處南方熱,秋無白露冬無雪。一入上林三四年,又逢今歲苦寒月。
飲冰臥霰苦踡跼,角骨凍傷鱗甲縮。馴犀死,蠻兒啼,向闕再拜顏色低。
奏乞生歸本國去,恐身凍死似馴犀。君不見建中初,馴象生還故林邑。
君不見貞元末,馴犀凍死蠻兒泣。所嗟建中異貞元,象生犀死何足言。 《五弦彈》
五弦彈,五弦彈,聽者傾耳心寥寥。趙璧知君入骨愛,五弦一一為君調。
第一第二弦索索,秋風拂松疏韻落。第三第四弦泠泠,夜鶴憶子籠中鳴。
第五弦聲最掩抑,隴水凍咽流不得。五弦並奏君試聽,淒淒切切複錚錚。
鐵擊珊瑚一兩曲,冰寫玉盤千萬聲。鐵聲殺,冰聲寒,殺聲入耳膚血寒,
慘氣中人肌骨酸。曲終聲盡欲半日,四座相對愁無言。座中有一遠方士,
唧唧咨咨聲不已。自歡今朝初得聞,始知辜負平生耳。唯憂趙璧白髮生,
老死人間無此聲。遠方士,爾聽五弦信為美,
吾聞正始之音不如是。正始之音其若何?硃弦疏越清廟歌。
一彈一唱再三歎,曲淡節稀聲不多。融融曳曳召元氣,聽之不覺心平和。
人情重今多賤古,古琴有弦人不撫。更從趙璧藝成來,二十五弦不如五。 《蠻子朝》
蠻子朝,泛皮船兮渡繩橋,來自巂州道路遙。入界先經蜀川過,
蜀將收功先表賀。臣聞雲南六詔蠻,東連牂牁西連蕃。六詔星居初瑣碎,
合為一詔漸強大。開元皇帝雖聖神,唯蠻倔強不來賓。鮮于仲通六萬卒,
征蠻一陣全軍沒。至今西洱河岸邊,箭孔刀痕滿枯骨。
誰知今慕華風,不勞一人蠻自通。誠由陛下休明德,亦賴微臣誘諭功。
德宗看表知如此,笑令中使迎蠻子。蠻子導從者誰何,摩挲俗羽雙隈伽。
清平官持赤藤杖,大將軍系金呿嗟。異矣尋男尋閣勸,特敕召對延英殿。
上心貴在懷遠蠻,引臨玉座近天顏。冕旒不垂親勞俫,賜衣賜食移時對。
移時對,不可得,大臣相看有羨色。可憐宰相拖紫佩金章,朝日唯聞對一刻。
《驃國樂》
驃國樂,驃國樂,出自大海西南角。雍羌之子舒難陀,
來獻南音舉正朔。德宗立仗禦紫庭,黈纊不塞為爾聽。
王螺一吹椎髻聳,銅鼓千擊文身踴。珠纓炫轉星宿搖,花鬘鬥藪龍蛇動。
曲終王子啟聖人,臣父願為唐外臣。左右歡呼何翕習,至尊德廣之所及。
須臾百辟詣閤門,俯伏拜表賀至尊。伏見驃人獻新樂,請書國史傳子孫。
時有擊壤老農父,暗測君心閑獨語。聞君政化甚聖明,欲感人心致太平。
感人在近不在遠,太平由實非由聲。觀身理國國可濟,君如心兮民如體。
體生疾苦心憯淒,民得和平君愷悌。貞元之民若未安,驃樂雖聞君不歡;
貞元之民苟無病,驃樂不來君亦聖。驃樂驃樂徒喧喧,不如聞此芻蕘言。 《縛戎人》
縛戎人,縛戎人,耳穿面破驅入秦。天子矜憐不忍殺,詔徙東南吳與越。
黃衣小使錄姓名,領出長安乘遞行。身被金瘡面多瘠,扶病徒行日一驛。
朝餐饑渴費杯盤,夜臥腥臊汙床席。忽逢江水憶交河,垂手齊聲嗚咽歌。
其中一虜語諸虜:“爾苦非名我苦多。”
同伴行人因惜問,欲說喉中氣憤憤。自雲鄉貫本涼原,大歷年中沒落蕃。
一落蕃中四十載,遣著皮裘系毛帶。唯許正朝服漢儀,斂衣整巾潛淚垂。
誓心密定歸鄉計,不使蕃中妻子知。暗思幸有殘筋力,更恐年衰歸不得。
蕃候嚴兵鳥不飛,脫身冒死奔逃歸。晝伏宵行經大漠,雲陰月黑風沙惡。
警藏青塚寒草疏,偷渡黃河夜冰薄。忽聞漢軍鼙鼓聲,路傍走出再拜迎。
遊騎不聽能漢語,將軍遂縛作蕃生。配向江南卑濕地,豈無存除恤空防備。
念此吞聲仰訴天,若為辛苦度殘年。涼原鄉井不得見,胡地妻兒虛棄捐。
沒蕃被囚思漢土,歸漢被劫為蕃虜。早知如此悔歸來,兩地寧如一處苦。
縛戎人,戎人之中我苦辛。自古此冤應未有,漢心漢語吐蕃身。 《驪宮高》
《唐會要》曰:“開元十一年十月,置溫泉宮於驪山。”《舊書.帝紀》曰:“是年十月,幸溫泉宮,自是歲數幸焉。天寶六載十月,改溫泉宮為華清宮。”
高高驪山上有宮,硃樓紫殿三四重。遲遲兮春日,玉甃暖兮溫泉溢,
嫋嫋兮秋風,山蟬鳴兮宮樹紅。翠華不來歲月久,牆有衣兮瓦有松。
吾君在位已五載,何不一幸乎其中。西去都門幾多地,吾君不游有深意。
一人出兮不容易,六宮從兮百司備。八十一車千萬騎,朝有宴飫暮有賜。
中人之頻數百家,未足充君一日費。吾君修己人不知,
不自逸兮不自嬉,吾君愛人人不識,不傷財兮不傷力。
驪宮高兮高入雲,君之來兮為一身,君之不來兮為萬人。 《百煉鏡》
百煉鏡,鎔範非常規,日辰處所靈且祇,江心波上舟中鑄,
五月五日日午時。瓊粉金膏磨瑩已,化為一片秋潭水。
鏡成將獻蓬萊宮,揚州長史手自封。人間臣妾不合照,
背有九五飛天龍。人人呼為天子鏡,我有一言聞太宗。
太宗常以人為鏡,鑒古鑒今不鑒容。四海安危居掌內,
百王治亂懸心中。乃知天子別有鏡,不是揚州百煉銅。 《青石》
青石出自藍田山,兼車運載來長安。工人磨琢欲何用,
石不能言我代言。不願作人家墓前神道碣,
墳土未乾名已滅;不願作官家道旁德政碑,
不鐫實錄鐫虛辭。願為顏氏、段氏碑,雕鏤太尉與太師。
刻此兩片堅貞質,狀彼二人忠烈姿。義心若石屹不轉,
死節名流確不移。如觀奮擊硃泚日,似見叱呵希烈時。
各於其上題名諡,一置高山一沉水,陵穀雖遷碑獨存骨化為塵名不死。
長使不忠不烈臣,觀碑改節慕為人。慕為人,勸事君。
《兩硃閣》
兩硃閣,南北相對起。借問何人家,貞元雙帝子。
帝子吹簫雙得仙,五雲飄颻飛上天。第宅亭台不將去,化為佛寺在人間。
妝閣伎樓何寂靜。柳似舞腰池似鏡。花落黃昏悄悄時,不聞歌吹聞鐘磐。
寺門敕榜金字書,尼院佛庭寬有餘。青苔明月多閑地,比屋疲人無處居。
憶昨平陽宅初置,吞併平人幾家地。仙去雙雙作梵宮,漸恐人間盡為寺。 《西涼伎》
西涼伎,西涼伎,假面胡人假師子。刻本為頭絲作尾,金鍍眼睛銀帖齒,
奮迅毛衣擺雙耳,如從流沙來萬里。紫髯深目兩胡兒,鼓舞跳樑前致辭。
應似涼州未陷日,安西都護進來時。須臾雲得新消息,安西路絕歸不得。
泣向師子涕雙垂,涼州陷沒知不知。師子囬頭向西望,哀吼一聲觀者悲。
貞元邊將愛此曲,醉坐笑看看不足。享賓犒士宴三軍,師子胡兒長在目。
有一征夫年七十,見弄涼州低面泣。泣罷斂手白將軍,主憂臣辱昔所聞。
自從天寶兵戈起,犬戎日夜吞西鄙。涼州陷來四十年,河、隴侵將七千里。
平時安西萬里疆,今日邊防在鳳翔。緣邊空屯十萬卒,飽食溫衣閑過日。
遺民腸斷在涼州,將卒相看無意收。天子每思常痛惜,將軍欲說合慚羞。
奈何仍看西涼伎,取笑資歡無所愧。縱無智力未能收,忍取西涼弄為戲。 ●樂府詩集 卷玖拾玖
宋郭茂倩編 新樂府辭 拾
《新樂府下》唐·白居易
《八駿圖》
穆王八駿天馬駒,後人愛之寫為圖。背如龍兮頸如象,骨竦筋高脂肉壯。
日行萬里速如飛,穆王獨乘何所之?四荒八極踏欲遍,三十二蹄無歇時。
屬車軸折趁不及,黃屋草生棄若遺。瑤池西赴王母宴,七廟經年不親薦。
璧台南與盛姬遊,明堂不復朝諸侯。白雲黃竹歌聲動,一人荒樂萬人愁。
周從後稷至文、武,積德累功世勤苦。豈知才及五代孫,
心輕王業如灰土。由來尤物不在大,能蕩君心則為害。
文帝卻之不肯乘,千里馬去漢道興。穆王得之不為戒,八駿駒來周室壞。
至今此物世稱珍,不知房星之精下為怪。《八駿圖》,君莫愛。 《澗底松》
左太沖詩曰:“鬱鬱澗底松,離離山上苗。以彼徑寸莖,廕此百尺條。世胄躡高位,英俊沈下僚。地勢使之然,由來非一朝。金、張藉舊業,七葉珥漢貂。馮公豈不偉,白首不見招。”《澗底松》蓋取諸此。 有松百尺大十圍,生在澗底寒且卑。澗深山險人路絕,老死不逢工度之。
天子明堂欠梁木,此求彼有兩不知。誰諭蒼蒼造物意,但與之材不與地。
金、張世祿原憲貧,牛衣寒賤貂蟬貴。貂蟬與牛衣,高下雖有殊,
高者未必賢,下者未必愚。君不見沉沉海底生珊瑚,歷歷天上種白榆。 《牡丹芳》
牡丹芳,牡丹芳,黃金蕊綻紅玉房。千片赤英霞爛爛,百枝絳豔燈煌煌。
照地初開錦繡段,當風不結蘭麝囊。仙人琪樹白無色,王母桃花小不香。
宿露輕盈泛紫豔,朝陽照耀生紅光。紅紫二色間深淺,向背萬態隨低昂。
映葉多情隱羞面,臥叢無力含醉妝。低嬌笑容疑掩口,凝思怨人如斷腸。
穠姿貴彩信奇絕,雜卉亂花無比方。石竹金錢何細碎,芙蓉芍藥苦尋常。
遂使王公與卿士,游花冠蓋日相望。輕車軟轝貴公主,香衫細馬豪家郎。
衛公宅靜閉東院,西明寺深開北廊。戲蝶雙舞看人久,殘鶯一聲春日長。
共愁日照芳難駐,仍張帷幕垂陰涼。花開花落二十日,一城之人皆若狂。
三代以還文勝質,人心重華不重實。重華直至牡丹芳,其來有漸非今日。
元和天子憂農桑,恤下動天天降祥。去歲嘉禾生九穗,田中寂寞無人至。
今年瑞麥分兩岐,君心獨喜無人知。無人知,可歎息,我願暫求造化力,
減卻牡丹妖豔色。少囬卿士愛花心,同似吾君憂稼穡。 《紅線毯》
白居易傳曰:“貞元中,宣州進開樣紅線毯。”
紅線毯,擇繭繅絲清水煮,揀絲練線紅藍染。
染為紅線紅於藍,織作披香殿上毯。披香殿廣十丈餘,紅線織成可殿鋪。
彩絲茸茸香拂拂,線軟花虛不勝物。美人路上歌舞來,羅襪繡鞋隨步沒。
太原毯澀毳縷硬,蜀都褥薄錦花冷。不如此毯溫且柔,年年十月來宣州。
宣城太守加樣織,自謂為臣能竭力。百夫同擔進宮中,線厚絲多卷不得。
宣城太守知不知,一丈毯,千兩絲,地不知寒人要暖,少奪人衣作地衣。
《杜陵叟》
杜陵叟,杜陵居,歲種薄田一頃餘。三月無雨旱風起,麥苗不秀多黃死。
九月降霜秋早寒,禾穗未熟皆青幹。長吏明知不申破,急斂暴徵求考課。
典桑賣地納官租,明年衣食將何如!剝我身上帛,
奪我口中粟,虐人害物即豺狼,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。
不知何人奏皇帝,帝心惻隱知人弊。白麻紙上書德音,京畿盡放今年稅。
昨日裏胥方到門,手持敕牒榜鄉村。十家租稅九家畢,虛受吾君蠲免恩。 《繚綾》
繚綾繚綾何所似?不似羅綃與紈綺,應似天臺山上月明前,
四十五尺瀑布泉。中有文章又奇絕,地鋪白煙花簇雪。
織者何人衣者誰?越溪寒女漢宮姬。去年中使宣口敕,天上取樣人間織。
織為雲外秋雁行,染作江南春水色。廣裁衫袖長制裙,金鬥熨波刀翦文。
異彩奇文相隱映,轉側看花花不定。昭陽舞人恩正深,春衣一對直千金。
汗沾粉汙不再著,曳土拖泥無惜心。繚綾織成費功績,莫比尋常糸曾與帛。
絲細繅多女手疼,劄劄千聲不盈尺。昭陽殿裏歌舞人,若見織時應也惜。 《賣炭翁》
賣炭翁,伐薪燒炭南山中。滿面塵灰煙火色,兩鬢蒼蒼十指黑。
賣炭得錢何所營?身上衣裳口中食。可憐身上衣正單,心憂炭賤願天寒。
夜來城外一尺雪,曉駕不車展冰轍。牛困人饑日已高,市南門外泥中歇。
翩翩兩騎來是誰?黃衣使者白衫兒。手把文書口稱敕,囬車叱牛牽向北。
一車炭,千餘斤,宮使驅將惜不得。半疋紅紗一丈綾,系向牛頭充炭直。 《母別子》
母別子,子別母,白日無光哭聲苦。關西驃騎大將軍,去年破虜新策勳。
敕賜金錢二百萬,洛陽迎得如花人。新人迎來舊人棄,掌上蓮花眼中刺。
寵新棄舊未足悲,悲在君家留兩兒。一始扶床一初坐,坐啼行哭牽人衣。
以汝夫婦新嬿婉,使我母子生別離。不如林中烏與鵲,母不失雛雄伴雌。
應似後園桃李樹,花落隨風子在枝。新人新人聽我語,洛陽無限紅樓女,
但願將軍重立功,更有新人勝於汝。 《陰山道》
陰山道,陰山道,紇邏敦肥水泉好。每至戎人送馬時,道傍千里無纖草。
草盡泉枯馬病羸,飛龍但印骨與皮。五十匹縑易一匹,縑去馬來無了日。
養無所用土非宜,每歲死傷十六七。縑絲不足女工苦,疏織短截充匹數。
藕絲蛛網三丈餘,囬鶻訴稱無用處。咸安公主號可敦,遠為可汗頻奏論。
元和二年下新敕,內出金帛酬馬直。仍詔江淮馬價縑?從此不令疏短織。
合羅將軍呼萬歲,捧授金銀與縑彩。誰知黠虜啟貪心,明年馬多來一倍。
縑漸好,馬漸多,陰山虜,奈爾何。
《時世妝》
時世妝,時世妝,出自城中傳四方。時世流行無遠近,腮不施硃面無粉。
烏膏注脣脣似泥,雙眉晝作八字低。妍蚩黑白失本態,妝成盡似含悲啼。
圓鬟垂鬢椎髻樣,斜紅不暈赭面狀。昔聞被發伊川中,幸有見之知有戎。
元和妝梳君記取,髻椎面赭非華風。 《李夫人》
漢武帝,初哭李夫人。夫人病時不肯別,死後留得生前恩。
君恩不盡念未已,甘泉殿裏令寫真。丹青畫出竟何益,不言不笑愁殺人。
又令方士合靈藥,玉釜煎煉金爐焚。九華帳中夜悄悄,反魂香降夫人魂。
夫人之魂在何許?香煙引到焚香處。既來何苦不須臾,縹緲悠揚還滅去。
去何速兮來何遲,是耶非耶兩不知。翠蛾彷彿平生貌,不似昭陽寢疾時。
魂之不來君心苦,魂之來兮君亦悲。背燈隔帳不得語,安用暫來還見違。
傷心不獨漢武帝,自古及今皆若斯。君不見穆王三日哭,
重璧台前傷盛姬。又不見泰陵一掬淚,馬嵬坡下念楊妃,
縱令妍姿豔質化為土,此恨長在無銷期。生亦惑,死亦惑,
尤物惑人忘不得。人非木石皆有情,不如不遇傾城色。 《陵園妾》
陵園妾,顏色如花命如葉。命如葉薄將奈何,一奉寢宮年月多。
年月多,奉愁秋思知何限。青絲發落叢鬢疏,紅玉膚銷系裙慢。
憶昔宮中被妒猜,因讒得罪配陵來。老母啼呼趁車別,中官監送銷門囬。
山宮一閉無開日,未死此身不令出。松門到曉月徘徊,柏城盡日風蕭瑟。
松門柏城幽閉深,聞蟬聽燕感光陰。眼看菊蕊重陽淚,手把梨花寒食心。
把花掩淚無人見,綠蕪牆繞青苔院。四季徒支妝粉錢,一朝不識君王面。
遙想六宮奉至尊,宣徽雪夜浴堂春。雨露之恩不及者,猶聞不啻三千人。
三千人,我爾君恩何厚薄?願令輪轉直陵園,三歲一來均苦樂。 《鹽商婦》
鹽商婦,多金帛,不事田農與蠶績。南北東西不失家,風水為鄉船作宅。
本是揚州小家女,嫁得西江大商客。綠鬟富去金釵多,皓腕肥來銀釧窄。
前呼蒼頭後叱婢,問爾因何得如此。婿作鹽商十五年,不屬州縣屬天子。
每年鹽利入官時,少入宮家多入私。官家利薄私家厚,鹽鐵尚書遠不知。
何況江頭魚米賤,紅鱠黃橙香稻飯。飽食濃妝倚柂樓,兩朵紅腮花欲綻。
鹽商婦,有幸嫁鹽商。終朝美飯食,終歲好衣裳。
好衣美食有來處,亦須慚愧桑弘羊。桑弘羊,死已久,不獨漢時今亦有。
《杏為梁》
杏為梁,桂為柱,何人堂室李開府。碧砌紅軒色未幹,去年身歿今移主。
高其牆,大其門,誰家第宅盧將軍。素泥硃皮光未滅,今歲官收別賜人。
開府之堂將軍宅,造未成時頭已白。逆旅重居逆旅中,心是主人身是客。
更有愚夫念身後,心雖甚長計非久。窮著極麗越規模,付子傳孫今保守。
莫教門外過客聞,撫掌囬頭笑殺君。君不見馬家宅,
尚猶存,宅門題作奉宸園。君不見魏家宅,屬他人,
詔贖賜還五代孫。儉存奢失今在目,安用高牆圍大屋。 《井底引銀瓶》
井底引銀瓶,銀瓶欲上絲繩絕。石上磨玉簪,玉簪欲成中央折。
瓶沉簪折知奈何,似妾今朝與君別。憶昔在家為女時,
人言舉動有殊姿。嬋娟兩鬢秋蟬翼,宛轉雙蛾遠山色。
笑隨戲伴後園中,此時與君未相識。妾弄青梅憑短牆,君騎白馬傍垂楊。
牆頭馬上遙相顧,一見知君即斷腸。知君斷腸共君語,君指南山松柏樹。
感君松柏化為心,暗合雙鬟逐君去。到君家舍五六年,君家大人頻有言。
聘則為妻奔是妾,不堪主祀奉蘋蘩。終知君家不可住,其奈出門無去處。
豈無父母在高堂,亦有親情滿故鄉。潛來更不通消息,今日悲羞歸不得。
為君一日恩,誤妾百年身。寄言癡小人家女,慎勿將身輕許人。 《官牛》
官牛官牛駕官車,滻水岸邊般載沙。一石沙,幾斤重,朝載暮載將何用?
載向五門官道西,綠槐陰下鋪沙堤。昨來新拜右丞相,恐怕泥塗汙馬蹄。
右丞相,馬蹄踏沙雖淨潔,牛領牽車欲流血。
右丞相,但能濟人治國調陰陽,官牛領穿亦無妨。 《紫毫筆》
紫毫筆,尖如錐兮利如刀。江南石上有老兔,
吃竹飲泉生紫毫。宣城之人采為筆,千萬毛中揀一毫。
毫雖輕,功甚重,管勒工名充歲貢,君兮臣兮勿輕用。勿輕用,將何如?
原賜東西府禦史,願頒左右台起居。搦管趨入黃金闕,抽毫立在白玉除。
臣有奸邪正衙奏,君有動言直筆書。起居郎,侍御史,爾知紫亮不易致。
每歲宣城進筆時,紫毫之價如金貴。慎勿空將彈失儀,慎勿空將錄製詞。 《隋堤柳》
《通典》曰:“隋煬帝大業初,發河南諸郡男女百餘萬開通濟渠,自西苑引穀、洛水達於河,又引河通于淮海”《大業拾遺記》曰:“煬帝將幸江都,命雲屯將軍麻祜謀濬黃河入汴堤,使勝巨艦,所謂隋堤也。”
隋堤柳,歲久年深盡衰朽。風飄飄兮雨蕭蕭,
三株兩株汴河口。老枝病葉愁殺人,曾經大業年中春。
大業年中煬天子,種柳成行夾流水。西自黃河東至淮,綠陰一千三百里。
大業末年春暮月,柳色如煙絮如雪。南幸江都恣佚游,應此柳系龍舟。
紫髯郎將護錦纜,青娥禦史直迷樓。海內財力此時竭,舟中歌笑何日休。
上荒下困勢不久,宗社之危如綴旒。煬天子,自言福祚長無窮,
豈知皇子封酅公。龍舟未過彭城閣,義旗已入長安宮。
蕭牆禍生人事變。宴駕不得歸奏中。土墳數尺何處葬,吳公台下多悲風。
二百年來汴河路,沙草和煙朝複暮。後天何以鑒前王,請看隋堤亡國樹。 《草茫茫》
草茫茫,土蒼蒼。蒼蒼茫茫在何處?驪山腳下奏皇墓。
墓中下錮三重泉,當時自以為深固。下流水銀象江海,
上綴珠光作烏兔。別為天地於其間,擬將富貴隨身去。
一朝盜掘墳陵破,龍槨神堂三月火。可憐寶玉歸人間,暫借泉中買身禍。
奢者狼藉儉者安,一凶一吉在眼前。憑君囬首向南望,漢文葬在霸陵原。
《古塚狐》
古塚狐,妖且老,化為婦人顏色好。頭變雲鬟面變妝,大尾曳作長紅裳。
徐徐行傍荒村路,日欲暮時人靜處。或歌或舞或悲啼,翠眉不動花顏低。
忽然一笑千萬態,見者十人八九迷。假色迷人猶若是,真色迷人應過此。
彼真此假俱迷人,人心惡假貴重真。狐假女妖害猶淺,一朝一夕迷人眼。
女為狐媚害即深,日長月長溺人心。何況褒妲之色善蠱惑,
能喪人家覆人國。君看為害淺深間,豈將假色同真色。 《黑潭龍》
黑潭水深色如墨,傳有神龍人不識。潭上架屋官立祠,龍不能神人神之。
豐凶水旱與疾疫,鄉里皆言龍所為。家家養豚漉清酒,朝祈暮賽依巫口。
神之來兮風飄飄,紙錢動兮錦傘搖。神之去兮風亦靜,香火滅兮杯盤冷。
肉堆潭岸石,酒潑廟前草。不知龍神饗幾多,林鼠山狐長醉飽。
狐何幸,豚何辜,年年殺豚將喂狐。狐假龍神食豚盡,九重泉底龍知無? 《天可度》
天可度,地可量,唯有人心不可防。但見丹誠赤如血,誰知偽言巧似簧。
勸君掩鼻君莫掩,使君夫婦為參商。勸君掇蜂君莫掇,使君父子成豺狼。
海底魚兮天上鳥,高可射兮深可釣,唯有人心相對時,
咫尺之間不能料。君不見李義府之輩笑欣欣,
笑中有刀潛殺人。陰陽神變皆可測,不測人間笑是瞋。 《秦吉了》
《唐書·樂志》曰:“嶺南有鳥,似鴝鵒而稍大,乍視之不相分辨,籠養久則能言無不通,南人謂之吉了。開元初,廣州獻之,聲音雄重,委曲識人情,惠於鸚鵡遠矣。《漢書·武帝本紀》書南越獻馴象、能言鳥,即吉了也。”
奏吉了,出南中,彩毛青黑花頸紅。耳聰心惠舌端巧,
鳥語人言無不通。昨日長爪鳶,今朝大觜烏,鳶捎孔燕一窠覆,
烏啄母雞雙眼枯。雞號墮地燕驚去,然後拾卵攫其雛。
豈無雕與鶚,嗉中肉飽不肯搏,亦有鸞鶴群,閑立颺高如不聞。
秦吉了,人雲爾是能言鳥,豈不見雞燕之冤苦。
吾聞鳳凰百鳥主,爾竟不為鳳凰之前致一言,安用噪噪閑言語。 《鴉九劍》
歐冶子死千年後,精靈暗授張鴉九。鴉九鑄劍吳山中,天與日時神借功。
金鐵騰精火翻焰,踴躍求為鏌鋣劍。劍成未試十餘年,有客持金買一觀。
誰知開匣長思用,三尺青蛇不肯蟠。客有心,劍無口,客代劍言告鴉九:
君勿矜我玉可切,君勿誇我鐘可刜,不如持我決浮雲,
無今漫漫蔽白日。為君使無私之光及萬物,蟄蟲昭蘇萌草出。 《采詩官》
《漢書·藝文志》曰:“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,誦其言謂之詩,詠其聲謂之歌。故古有采詩之官,王者所以觀風俗、知得失、自考政也。”《食貨志》曰:“孟春之月,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,獻之大師,比其音律以獻於天子。”采詩,謂採取怨刺之詩也。
采詩官,采詩聽歌導人言。言者無罪聞者誡,下流上通上下泰。
周滅秦興至隋氏,十代采詩官不置。郊廟登歌贊君美,樂府豔詞悅君意。
若求興諭規刺言,萬句千章無一字。不是章句無規刺,漸及朝廷絕諷議。
諍臣杜口為冗員,諫鼓高懸作虛器。一人員扆常端默,百辟入門兩自媚。
夕郎所賀皆德音,春官每奏唯祥瑞。君之堂兮十裏遠,君之門兮九重閟。
君耳唯聞堂上言,君眼不見門前事。貪吏害民無所忌,奸臣蔽君無所畏。
君不見厲王、胡亥之末年,群臣有利君無利。
君兮君兮願聽此,欲開壅蔽遠人情,先向歌詩求諷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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